我伸手撩開車簾，隻看見不遠處一群迎親的隊伍，滿滿當當占了整條街。兩邊是黑衣的護衛，攔著街道兩邊圍觀的眾人。一個身穿紅衣的男子，騎著黑亮的高頭大馬，規矩地走在迎親隊伍的最前頭。
那男子漸漸走近了，我方才覺得臉有些熟悉。光潔白皙的麵龐，隻怕是從小在水鄉浸潤出的，筆直而不鋒利的眉下是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薄薄的唇下是線條柔和好看的下巴。他的嘴角掛著一抹溫潤的笑意，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塊剔透的美玉。
我還是沒能想到，那個麵色羞赧的少年，如今已經長成了眉目清秀的謙謙君子了。這樣好看而溫和的男子，竟然已經是叱吒商界的人物，掌大梁大半數的財路了。
宋約身下的馬緩緩走到我身邊，他的眉目間都是溫存的笑意，像見到了久別重逢的戀人一般：“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阿昀。”
宋約娶了我，那日便是婚禮。
我們坐在紅木床邊，他緩緩地挑開我的紅蓋頭。
他的眸子在燭火下閃閃發光，溫柔地像要滴出水來，不禁伸出手來輕撫我的鬢角。
他笑道：“我聽你的話，十二歲以後，再沒惹惱過父親。弱冠之時，父親在大哥和我之間挑選了我作為宋家坊主。我便接手了整個敕坊。這麼多年來，你從未離開過我的腦海。你和親出逃之時，我剛接手生意，很多事難免有心無力，可我那時就立誓要解救你於水深火熱。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叫我等來了這個機會。”
我搖搖頭：“你這麼做並不明智，隻怕會開罪了西突可汗。我知道敕坊向來隻談生意，不沾染人情利益，你這回打破了平衡，日後恐怕不好收場，你得多花費多少精力去應付。”
宋約笑得像個孩子般：“阿昀這是在擔心我嗎？我好開心。”
我無奈：“沒與你打趣。”
他擺弄著手中的喜秤杆，平靜道：“隻要關係到你，別的什麼都不重要。錢財沒了可以再賺，交情沒了可以再補，唯獨天下隻有一個你，是我萬不能錯過的。”
我望著前方燒得正歡的合歡燭：“其實，青道王子對我很好。是他讓我知道了，原來被一個人疼愛是那樣的滋味。”
宋約不說話了。沉默了一瞬，複而開口笑道：“從今往後，讓我來疼愛你可好？”
我未答。我總是能不由自主地穿梭到草原上那場婚禮。
青道單膝跪地，笑著問我：“美麗的公主，請問我是否有這個榮幸，一生隻擁有你這一個女子？”
一生隻擁有你一個。
宋約的眸子漸漸黯淡下去，眼底寫滿了失落，可是旋即他又抬起頭來看著我，認真道：“阿昀，你也給我兩年時間。若你還未愛上我，兩年後，我便將你重新送回青道身邊。”
言罷他起身，從一人寬的大衣櫥中拿出兩床棉被，鋪在木製的地板上，和衣而眠。
我也躺了下來。正紅色的床單，繡著活靈活現鴛鴦的枕頭和喜被，是上等的絲綢布料和內絮，貼在皮膚上，滑滑軟軟的，十分舒服。可我怎麼就那麼懷念羊毛做的粗糙的氈毯呢。
我幾乎是一夜未眠，斷斷續續想了一夜。想我怎麼就莫名其妙嫁去了西突，又是怎麼做夢似的嫁給了宋約。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這我明白，可我的人生，卻已經是十全十地不可掌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