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有理三扁擔,無理扁擔三”的磨煉,大師養深積厚了宗教情操,他說:“小時候在無理前麵都可以低頭了,將來麵對有理的事還不能接受嗎?對無情都能服從了,對有情有義的社會還不歡喜嗎?”
與如今80歲左右的一代人攀談,總能勾引出“國破山河在”“烽火連三月”的記憶,他們在連連戰亂、國土危脆中顛躓流離,苟且存命。
星雲大師正是這一代人中之一。據他親口講述,10歲那年冬天,日軍進逼,母親帶著他站在揚州一條公路旁,眼睜睜看著家園遭日軍縱火,欲哭無淚。鄉間隔三差五就有軍隊來拉壯丁。一天,二舅父家闖進一批凶神惡煞,他見狀立刻躲進廚房的稻草堆,可惜一條腿露在外麵,還是被拖出來帶走了。過了一兩天,由大師的母親出麵,向當地警察局長要人,她一番話說得義正詞嚴:“我兄弟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如果你拉走了他,一家老弱婦孺,也要跟著死。不然統統住到你家去。”警察局長也許是被這個鄉下婦女的勇氣鎮住了,不久二舅父獲釋。
另外一次,母親在路上看見一個受傷的阿兵哥,還有微弱氣息,馬上安慰他:“你不要動,我會幫你。”說完立刻回家,找了一塊門板,並且請鄰居把阿兵哥搬到家裏。這個人大難不死,後來還升為軍官,回來感謝母親的救命之恩,稚幼的他記得“那個人身上帶了一把槍”。
隨母尋父,宿世佛緣
日軍侵華惡行斑斑,其中以1937年的南京大屠殺最為血腥,猙獰麵目完全暴露,將數十萬百姓卷入家破人亡的驚栗歲月。
大師的家庭更是南京大屠殺的直接受害者。
他的父親為了生計冒險出外經商,一去兩年渺無音訊、生死未卜。李家失去經濟支柱,陷入愁雲慘霧之中。母親領著12歲的星雲至南京打探丈夫的下落。殘景凋年,前路茫茫,一位弱不禁風的婦女,手牽一個足跡從未出過縣城的小男孩,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
尋父尋到了佛祖,真乃宿世佛緣,這趟旅行改變了星雲的命運。
多年以後,他吐露這段帶著傳奇色彩的故事:“在往南京途中,由於汪精衛叛國,組織了和平軍,當時和平軍剛成立,正在集合操練,我一個小男孩感到十分好奇,跟著去看熱鬧。正看得入神,後麵突然來了一位棲霞山的知客師父,大概是見我方麵大耳,胖胖的很可愛,隨口問我願不願意出家做和尚?我頭也沒抬,直覺地答應:‘願意!’不久棲霞山寺誌開上人派人來找我說:‘聽說你要出家當和尚,拜我做師父好啦!’”
可想而知,當母親聽到他要出家當和尚,如同晴天霹靂,斷斷無法割舍,鄉下婦人已然丟了丈夫,如果又失去兒子,回去如何向父老交代呢?然而年紀小小的大師堅持自己既承諾了人家,豈能輕易食言,苦苦懇求母親成全他。百般掙紮,母親終於含淚點頭。
半個世紀之後,母子重逢,大師曾問過母親,當時為什麼答應讓兒子出家呢?
母親是這樣回答的:“我覺得你是一個有出息的孩子,我們家貧,沒有力量栽培你,如果你能在佛門中讀書上進,也許比跟著我好。”
兩人離家,一人回。母親落寞揮別,兒子則上了棲霞山。父親呢?至今沒有消息,連屍身都找不著。據鄉人猜測,可能已罹難於南京大屠殺。雖然對父親的印象已相當模糊,20多年前大師回鄉探親時,仍用心重修了家中的小祠堂,正式為外婆劉母王太夫人及亡父李公成保立了牌位,囑咐家人定時燃香祝禱。拜了誌開上人為師之後,由師父賜名悟徹,號今覺,為禪門臨濟宗第48代弟子,當年是棲霞律學院裏年齡最小的一個。由於棲霞是座十方叢林,同參來自各地寺院,隻有他是在棲霞剃度的,於製不合,故以師父出家的宜興大覺寺為祖庭。
南京郊外的棲霞寺,光是寺名就引發古往今來文人墨客遐想紛飛,經常將林木蓊翠、楓葉如霞的景色入詩入畫。這座六朝勝跡的大叢林,坐落在棲霞山一隅,與自然美景相映生輝。從山門拾級而上,兩旁古木森森,花蕾乍綻,半月湖波光蕩漾。雄偉莊嚴的“毗盧寶殿”聳立在微涼空氣中,五層舍利寶塔及四旁的草地,曾是星雲幼時佛學院下課遊戲的地方。
一邊沿著長長斑駁的院牆踽踽獨行,一邊放縱想象,大師是如何在這裏度過了6年2000多個晨昏?
物質困乏的寺院生活
當年,大師辭母出家,事出突然,既沒有俗家拿錢置辦僧裝、恭賀落發,也沒有親長拿錢準備素宴、供養師父。加上年紀小,還不會經懺薦亡,一絲一縷,一粥一飯,都要仰賴常住(寺廟的團體)發落。古人形容經濟拮據為“阮囊羞澀”,他根本是“阮囊空空”。在《往事百語》書中他說了一個殘酷卻又活生生的故事:上山後寫了一封信回家向母親報平安,卻擱了一年無法投遞,原因是連買一張郵票的錢都拿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