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文心與佛心(1 / 3)

大師強調,在社會上工作,講究的是“學力”而不是“學曆”。會讀書不如會讀人,會讀人不如會識人,會識人不如會做人,會做人不如會用人。

他常說,讀書是一件很快樂的事,要讀出趣味,讀出歡喜,而不是愈讀愈苦惱,而且還要讀通“生活”、“人情”這本大書,才是真正會讀書的人。

“麵如秋滿月,眼似淨蓮華,佛法如大海,流入阿難心。”這是文殊菩薩讚歎釋迦牟尼佛十大弟子之一阿難尊者的話。阿難尊者以多聞第一著稱,在佛陀所有弟子中,相貌最莊嚴、記憶力最強。佛陀涅槃後,500位大比丘在王舍城結集經典,他誦出:“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將長隨27年所記憶的統統背誦出來。最初的經典如《長阿含》《雜阿含》《增一阿含》《譬喻經》《法句經》等,都是在這第一次的結集經典大會中,由阿難尊者誦出的。

“佛在世時我沉淪,佛滅度後我出世”,雖然星雲大師未曾親睹佛顏,但終其一生對佛法的體悟、詮釋、宣揚、實踐,已然通過數十年不斷的筆耕著述,直追阿難尊者,將佛陀教誨發揚光大。

書香開啟心窗

大師文齡超過60年,絕對算是位“資深作家”。曾有徒眾問師父,怎麼會開始寫文章的,這讓他回憶起一段童年往事。

他12歲出家,在棲霞佛學院讀了6年書,教過他的老師不少,但印象較深的是一位名叫“海珊”的老師。何以會特別記得這位老師的名字呢?大師說:有一次上作文課,海珊老師出了個題目:“以菩提無性直顯般若論”,那時他年紀尚小,雖然搞不懂題目的意思,仍舊認真地寫了好幾張作業紙。批閱後,作文卷子發下來,看到老師的評語是“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他洋洋得意地拿給學長看。豈料學長說,這首詩的意思是老師批評他的文章“不知所雲”。又有一次老師給了作文題目叫“故鄉”,他絞盡腦汁寫完交上去,自覺是精彩之作。沒想到老師給的評語竟是“如人數他寶,自無半分毫”,意思是老師認為他沒有那樣的實力,有抄襲之嫌。

“受母親影響,我從小就知道,不讀書沒有未來,當時想讀書卻無書可讀,也不會讀書。”他說。

20世紀30年代,正逢西潮東來,社會劇烈轉型之際,傳統的佛教寺院卻仍不問世事,連一張報紙都找不到,對於他這樣求知欲旺盛的少年,實在難以饜足。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十五六歲時,棲霞寺附近有一所南京鄉村師範學校,因為躲避戰禍撤離,學校圖書館藏書很多,都被胡亂棄置,僧人們就把這些書搬回寺廟中。老一輩出家人不懂得裏麵有寶,他卻經常往返流連,並且極力爭取擔任這批圖書的管理員。趁著為別人服務借書還書、整理書籍的空檔,他開始大量閱讀。“做了圖書管理員,別人來借書,至少我要知道書名、作者,如果一本書老是有人來借,表示是一本好書,我也拿來看一看,漸漸懂了欣賞,體會到書中無垠美好的世界。”

最早從中國古典小說讀起,他還記得生平讀的第一本書是《精忠嶽傳》,接著讀《封神榜》《七俠五義》《三國演義》《水滸傳》。同時接觸到三十年代的小說,如巴金的《家》《春》《秋》;以及冰心、老舍、魯迅的作品;而蔡元培、羅家倫、徐複觀、蘇曼殊、胡適之的文章更成為他豐美的精神食糧。

慢慢地,也涉獵歐美古典及現代西洋翻譯名作,例如《戰爭與和平》《少年維特的煩惱》《老人與海》《浮士德》《基度山恩仇記》《茶花女》等。通過這些書籍,他接觸到現代新思潮,開啟了一扇向外的心窗。這也是他熱切吸收知識養分的黃金歲月。“甚至在夜晚熄燈以後,躲進棉被裏點著線香偷偷看書。”從此,養成終生手不釋卷的習慣。

視筆如拂塵,掃去心障垢

他這一生並未受過正式的寫作訓練,但對文字一直有份難抑的熱情,視筆如拂塵,欲掃去人心的障垢。

1945年,年方18歲,在焦山佛學院讀書,他就編了一份自己專屬的雜誌,定名為《我的園地》,每月出版。《我的園地》跟一般的雜誌一樣,有發刊詞、社論、講座、議論,也有散文、小說、新詩、隨筆等。

自編自賞固然不錯,若有知音更妙。那時佛學院不許學生看報紙,但學生都想辦法偷看,看到同學投稿被刊登出來,也想試試身手。他投稿到鎮江各報紙副刊,而且命中率頗高。發表的第一篇文章《鈔票的話》,描寫鈔票被不同的人使用的感覺,如富人、窮人、小人物、有地位的人等。有了這次鼓勵,第二篇寫的是《平等下的犧牲者》,內容描述貓要吃老鼠,雖然老鼠認為不公平,但最終仍被吃掉了。意思是說,在強權壓迫下談公平,那是不可能的。陸續刊出的文稿還有《一封無法投遞的信》《勝利聲中應有的自覺》以及多首新詩。

大師也接受了《新江蘇報》的邀請,擔任《新思潮》副刊編輯。後來又為《徐報》編《霞光》副刊。曾經在宜興與智勇法師合編《怒濤月刊》,由於智勇法師的鋼板字刻得非常好,《怒濤月刊》比一些鉛印刊物更為風行。連當時最具權威的《海潮音雜誌》都幾度推崇《怒濤月刊》,主編大醒法師並且以鬥大的標題說:“我們又多了一個生力軍!”給予他們非常大的鼓勵。《怒濤月刊》共出了20多期,號召年輕一代投身佛教,改革佛教陋習,使佛教走向新境界。

台灣佛教最早的現代文學作品

從大陸來到台灣,大師孑然一身寄居客地,力求上進的心,卻清楚而堅決。好像種子落地必破土而出,哪怕地麵壓著石頭或其他障礙物,當抽出嫩芽,就是旁行斜上也定要鑽出來。

半個多世紀前的台灣,可謂佛教文化的沙漠,某些寺院縱有佛經典籍,隻是束諸高閣,一般信徒既不可望、更不可及。市麵上看到的佛書,多是課誦本或勸人行善文,偶然有本《阿彌陀經》《金剛經》,也都是古本製版流通,內容艱澀,印刷粗糙。

因此,他嚐試用淺白平易的文字撰寫佛教書籍。諸如1953年出版的第一本書《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講話》,全憑一本初級日文辭典翻譯出來;又如讓人了解佛門法器的《無聲息的歌唱》,是在苗栗法雲寺看守山林的時候,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寫下的;講述佛陀生平故事的《釋迦牟尼佛傳》(2010年出版簡體版,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介紹佛陀弟子的《十大弟子傳》(2010年出版簡體版,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是就著昏黃孤燈焚膏繼晷完成的。其中《釋迦牟尼佛傳》還是佛教界的第一本精裝書。

而《玉琳國師》(2010年出版簡體版,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一書數度被改編為舞台劇、閩南語及國語電影《千金小姐萬金和尚》,甚至改編成電視連續劇《再世情緣》(1993年於中視播出,此劇得到熱烈回響,才剛下檔,第二天就重播,這是有連續劇以來第一次)。

此書背後還有一段由尿桶激發靈感的故事。大師記憶猶新地談到,在一次環島弘法中,他與老友煮雲法師借宿於南投魚池鄉靠山邊的一戶農家,鄉下地方沒有衛生設備,房間裏擺了一個尿桶,臭氣四溢,熏得人沒有辦法睡覺。“喂!煮雲,我睡不著,你講個故事來聽聽。”

煮雲法師滿肚子典故軼談,最喜歡講故事。

“那麼我來講玉琳國師的故事好了!”說完故事後,天際已然曙光微亮。

“我一定不負你講故事的辛勞。”

回去之後,他便趴在雷音寺破舊的縫紉機上,把這個故事編寫成書。

這些書籍深入淺出,打破以往佛書的傳統窠臼,編排印刷明晰清爽,令讀者耳目一新,在閱讀的同時,自然生起對佛教的恭敬心,提高了佛教的形象。

《釋迦牟尼佛傳》《玉琳國師》兩書印行高達數十版,讀者從祖父輩到孫兒輩,至今仍有人反複閱讀,津津有味,堪稱是台灣出版史上的暢銷書、常銷書;這兩本書繼而流傳到香港地區及菲律賓、新加坡、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國家,成為當地讀者最早接觸到的現代佛教文學作品之一。大師有一次巧妙比喻:“佛光山能夠蓋起來,除了信徒讚助以外,經費大多從此二書流通而來,所以我常說,佛光山是‘玉琳國師’買的土地,是‘釋迦牟尼佛’興建的殿堂。”

廣交文友,著作逾身

數十年來,大師未曾中斷以文字般若傳播禪悅法喜。來台後,曾負責《覺生》《人生》雜誌等刊物的編務工作;1957年和1958年,又分別接下《覺世》旬刊及創辦《今日佛教》月刊;1979年,創辦《普門》雜誌;2000年,創辦《人間福報》;2001年,創辦《普門學報》。他成立佛光出版社,近年更發展到有聲書、影音數位產品。

由於擔任雜誌編輯,又雅好文藝,他結交了許多20世紀50年代活躍在文藝界的朋友,如陸震廷、郭嗣汾、公孫、應未遲、端木野、高陽、姚家彥、柏楊、朱橋、劉枋、郭晉秀、司馬中原,甚至武俠小說作家臥龍生等。著名文壇夫婦何凡、林海音也曾多次聚餐座談。

這些文學家也頗以身為大師的朋友為榮,在佛光山開山20周年的時候,共同編寫了一本書《我們認識的星雲大師》作為紀念。

除了主編雜誌,在創作上也交出了一張漂亮的成績單,何止“著作等身”,他早已“著作逾身”了。

大師日常寫作題材十分廣泛,包含詩歌、小說、散文、說喻、故事、傳記、論文、經典……不僅創作力旺盛,文體及手法的變化靈巧也讓職業文人自歎弗如。

與文學不解的因緣

《文訊》雜誌上有一篇文章透露了大師一生和文學的因緣:佛經給我的影響最大,如《維摩詰經》,兩萬多字的文體如新詩般優美;如《華嚴經》,敘述善財童子53參,就像《儒林外史》的故事一樣,重重疊疊、意境非凡;而《大寶積經》,就像由許多的短篇小說集合而成,精簡扼要,特色鮮明;至於《百喻經》,就如童話寓言的故事,涵義深遠,發人深省。佛教的禪宗語錄,像《景德傳燈錄》和《指月錄》等,不但富有文學的生活寫實,更富有哲學心性上的思維,胡適博士甚至說,禪宗語錄就是中國最早的白話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