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五個橘核(2 / 3)

“等一下,”福爾摩斯插言道,“我想您說的這個案子會是我聽到過的最奇怪的案子。請告訴我您的伯父接到那封信的日期和他自殺的日期。”“收到來信的日期是一八八三年三月十日,他的死是在七個星期後的五月二日。”

“謝謝您,請接著往下說。”“父親接收了那座霍爾舍姆房產,根據我的提議,仔細檢查了這許多年一直上鎖的閣樓。發現那個黃匣子仍在那裏,顯然匣內的東西已經被燒掉了。匣蓋裏麵的紙標簽上寫著K. K. K. 三個大寫字母。下邊還寫著‘信件、備忘錄、收據和一份記錄’等字樣。我們認為:這說明了我伯父所銷毀的文件的性質。頂樓上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隻有一些散亂的文件和記載伯父在美洲的生活狀況的筆記本。那些散亂的文件,有些是關於戰爭時期的情況和他恪盡職守榮獲英勇戰士稱號的記述;還有些是關於戰後南方各州重建時期的大多與政治有關的記錄,從中可以看出我伯父當時非常反對那些由北方派來的政客,因為他們隻是帶著一隻隨身手提包,在南方到處搜刮。唉,我父親搬到霍爾舍姆去住時,正值一八八四年初,直到一八八五年元月,一切都很順利。元旦過後的第四天,我們正吃早飯時,我的父親拆開了一封信。忽然他驚叫一聲,隻見他一隻手掌上托著五個幹癟的橘核。對於伯父的遭遇,他總是抱著嘲笑的心態。現在他自己遇上了同樣的事,卻嚇得不輕,神情恍惚。

“‘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約翰?’”他結結巴巴地問道。

“我的心一下子沉重起來。‘這是K. K. K. 。’”我說。

“他看看信封的內層。‘沒錯,’他叫了起來,‘真是這幾個字母。這上麵寫的是什麼?’”

“‘把文件放在日晷儀上。’”我從他背後望著信封念道。

“‘什麼文件?什麼日晷儀?’”他又問道。

“‘隻有花園裏有日晷儀,’我說,‘文件一定是被毀掉的那些。’”

“‘呸!’他大著膽子說,‘現在這裏是文明世界,怎麼會有這種蠢事!這東西是哪裏來的?’”

“‘從敦提來的。’我看了一下郵戳回答說。”

“‘荒唐的惡作劇,’他說,‘我和日晷儀啦、文件啦,完全沒有關係。我可不會去理會它。’”

“‘如果是我,肯定會報警。’”

“‘這麼做一定會讓他們嘲笑,我會很痛苦,不幹。’”

“‘既然這樣,我去報告吧?’”

“‘不,你也不許去。我不願為這種荒唐事浪費心思。’與他爭辯是沒有用的,因為他非常頑固。我隻好走開,心裏很慌亂,好像大禍就要臨頭了。那之後的第三天,我父親出門去看望他的一位老朋友弗裏博迪少校,他現在是樸次當山一處堡壘的指揮官。對父親的這次出行我感到很高興,我以為,他離開了家也就遠離了危險,但是我錯了。他出門的第二天,我接到少校拍來的一封電報,要我馬上到他那兒去。他們在一個很深的白堊礦坑裏找到了我的父親,這種礦坑在這附近地區是很多的。他摔碎了頭骨,毫無知覺。我匆忙地跑去看他,可是他再也沒有醒來,從此離開了我們。顯然,他是黃昏前從費爾哈姆返家,由於道路不熟,白堊坑又無欄杆遮擋,驗屍官便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意外致死’的判斷。我仔細地檢查了每一處可能與他死因有關的地方,但是沒有任何謀殺的跡象。現場沒有暴力行為的痕跡,沒有腳印,沒有發生搶劫,也沒有陌生人出現的記錄。可是您一定明白,我內心是多麼的不平靜,我甚至可以確定,有人在他四周謀劃了某種陰謀。在這充滿危險的情況下,我繼承了遺產。如果您問我為什麼不賣掉它?我認為災難可能是我伯父生前的某種事故所造成的,不管在哪兒,禍事都會威脅著我們。我父親是在一八八五年一月慘遭不幸的,至今已有兩年八個月了。在這期間,我在霍爾舍姆的生活還是幸福的。我已開始認為:災禍已離我遠去,它隨著我的上一代的死亡而消失了。但是昨天早上,危險的征兆又出現了,就和我父親當年經曆的完全相同。”年輕人從背心的口袋裏取出一個皺皺巴巴的信封,走向桌旁,倒在桌上五個又小又幹的橘核。“這就是那個信封,”他繼續說道,“郵戳蓋的是倫敦東區。信封裏是同樣幾個字:‘K. K. K. ’。上麵寫著‘把文件放在日晷儀上’。”

“接到這封信後你做了什麼?”福爾摩斯問道。

“什麼也沒做。”

“什麼也沒做?”

“說實話,”他低下頭去,用細長蒼白的雙手捂著臉,“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好像是一隻被毒蛇盯上的可憐的小白兔。看來我被一隻殘忍而無法掙脫的魔爪抓住了,而這魔爪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逃過的。”

“嘖!嘖!”福爾摩斯嚷道,“您一定要有所行動啊,先生。否則,您可就完了!現在隻有努力振作精神才能挽救您了,唉聲歎氣一點用也沒有。”

“我去找過警察了。”“啊!”“但是對我的話,他們僅僅一笑了之,我想那巡官一定認為那些信是惡作劇,我的親人是死於意外,和那些前兆完全沒有聯係。”福爾摩斯氣憤地揮舞著他緊握的雙拳,喊道:“簡直是太愚蠢了,無法想像。”“可是他們同意派一名警察,在那房子裏保護我。”

“今晚你們一起出來的嗎?”“沒有,他奉命隻呆在房子裏。”福爾摩斯又氣憤得舉起拳頭來。

“那麼,您來找我幹什麼?而且,您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來找我?”“我不知道啊。直到今天,我向普倫德加斯特少校談了我的處境,他才向我推薦您的。”“從接到信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天。在這之前,我們就應該行動。我想除了您剛才講的事情以外,您沒有其他重要的細節能告訴我了吧。”

“有一件,”約翰·奧彭肖說。他在上衣口袋裏找了一會兒,掏出了一張褪色的藍紙,攤開放在桌上。“我依稀記得,”他說,“那一天,我的伯父在燒文件的時候,我看見被燒的文件的紙邊是這種特殊的顏色。這是我後來在伯父屋裏的地板上發現的。我這樣想:它是從一遝紙裏掉下來的,所以才免於被燒掉。紙上盡管提到了橘核,但恐怕它對我們幫助不大。上麵的字跡是我伯父的,我可以肯定。我想它大概是私人日記上的一頁。”

福爾摩斯挪動了一下燈,我們一起俯身細看那張紙。紙邊參差不齊,確實是從一個本子上撕下來的。上端寫有“一八六九年三月”字樣,下麵是一些奇怪的記載,內容如下:

四日:哈德森來。持不變的舊政見。七日:把橘核交給聖奧古斯丁的麥考利、帕拉米諾和約翰·斯溫。九日:麥考利已清除。十日:約翰·斯溫已清除。十二日:拜訪帕拉米諾。一切順利。

“謝謝您!”福爾摩斯說,把那張紙折疊好,並且還給約翰·奧彭肖。“現在您不能再停留了。時間緊迫,您必須馬上回家,采取行動。”“回去做什麼呢?”

“做一件事,而且您必須馬上去辦。您必須把這張您帶來的紙放進您說過的那個黃銅匣子裏去,並且在裏麵放一張便條,說明所有其他文件都已被您的伯父燒掉了,就剩下這唯一的一張,您的措詞必須使他們完全相信。然後,您必須馬上就把黃銅匣子按信封上所說的放在日晷儀上。您弄懂了嗎?”“懂了。”

“報仇之類的事現在不要想。我認為我們可以通過法律來懲罰罪惡。麵對著他們布下的天羅地網,我們必須馬上采取行動。現在最重要的是消除威脅您的危險,然後才是找出謎底,揭發罪惡集團。”“謝謝您,”那年輕人說著起身穿上雨衣,“您使我充滿了新的希望,我一定照您的吩咐去做。”

“您得盡快行動。同時,您首先必須保護好自己,因為我認為,您正處於一種非常嚴峻而現實的危險之中。您怎樣回去呢?”“從滑鐵盧車站乘火車回去。”“現在還不到九點鍾。街上會有很多人,我想您也許會沒事。但是,還是小心為好。”

“我帶有武器。”

“太好了。明天我就開始處理這案子。”“那麼,我在霍爾舍姆等您?”“不,您這案件的謎底在倫敦。我將在倫敦尋找線索。”

“那麼我過一天,或者兩天,再來拜訪您,告訴您關於那銅匣子和文件的消息。我將按您說的逐一去辦理。”他起身告辭。門外狂風依舊在怒吼,大雨傾盆,猛烈而急促地敲打著窗戶。這個玄妙、凶險的故事好像是被狂風驟雨帶到我們這裏的——它仿佛是台風中掉落在我們身上的一片落葉——現在又被暴風雨卷走了。福爾摩斯默默地坐了一會兒,頭向前探著,目光放在壁爐的紅彤彤的火焰上。然後他點燃了煙鬥,背靠坐椅,藍色煙圈徐徐地升向天花板。“華生,我認為這是我們經曆過的最古怪、最離奇的案件了。”最後他做了一個結論。

“除了‘四簽名’案外,可能是如此。”“嗯,沒錯。也許如此。但是我認為,這個約翰·奧彭肖似乎是正在麵臨著比舒爾托更大的危險。”“但是,你對這個危險具體是什麼有明確的看法嗎?”我問道。

“它們的性質已很明確了。”他回答說。“那麼,到底怎麼回事?誰是這個K. K. K. ?為什麼他對這個家庭一直糾纏不休呢?”

歇洛克·福爾摩斯閉上眼睛,兩肘拄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尖合攏在一起,說道:“對於一個真正的推理家而言,如果有人指給他一個事實的其中一個方麵,他不僅能推斷出導致這個事實的各個方麵,而且能夠推斷出由此將會產生的一切後果。正如居維葉經過仔細思考就能根據一塊骨頭準確地描繪出一頭完整的動物一樣,一個觀察家,既已透徹了解一係列事件中的一個環節,就應能準確地說出前前後後的所有其他的環節。我們還沒到隻要掌握理性就能獲得結論的地步。問題隻有通過研究才能獲得解決,想僅僅依靠直覺解決問題,最後一定會失敗的。不過,要使這種才能發揮到極致,推理家就必須善於利用他已經掌握的所有事實,這一點你一定了解,這也就意味著推理家要掌握淵博的知識。而要做到這一點,即使在有了免費教育和百科全書的今天,也算得上是一種傑出的成就。一個人要掌握對他的工作可能有用的全部知識,不是不可能的,我自己就一直在做這方麵的努力。我還記得你曾經非常準確地指出了我的局限性,那是我們剛結識的時候。”

“對。”我笑著回答說,“我給你列出了一個成績單。我記得:哲學、天文學、政治學,打了零分;植物學,不確定;地質學,就倫敦五十英裏以內任何地區的泥跡而言,算是造詣很深;化學,有獨到見解;解剖學,沒有形成係統;關於驚險文學和罪行記錄是無與倫比的;是小提琴音樂家、拳擊手、劍術運動員、律師;是服用可卡因和吸煙的自我毒害者。我想,那是我概括出的主要方麵。”福爾摩斯聽完,哈哈地笑了。“嘿,”他說,“就像我過去說的一樣,我現在還是要說:一個人應當隨時向腦子裏充實他所需要的一切東西,其餘的大可放到藏書室去,需要時,拿來看即可。現在,今晚咱們接受的這樁案件看來得需要查找我們所有的資料了。請把你身邊書架上的美國百科全書裏K字部的那一冊遞給我。謝謝你!讓我們仔細研究一下,看看可能得出什麼樣的推論。首先,我們可以從一個有充分根據的假設開始——奧彭肖上校是迫於某種壓力而離開美國的。到了他那種年紀的人是不可能改變他全部的習慣的,他也不會毫無原因地放棄佛羅裏達的宜人氣候而回到英國來過鄉鎮的孤獨生活。他對英國的孤獨生活那麼喜歡,表現出罕見的執著,這說明他內心深處非常害怕某人或某事,因此我們不妨做出一個可能的假設,認為是某種對什麼人或事的懼怕使他不得不離開美國的。至於他怕的到底是什麼,我們隻能憑他和他的幾個繼承人所接到的那幾次可怕的信件來推斷。你是否注意到了那幾封信的郵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