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斑點帶子案(3 / 3)

他敲敲保險櫃問道:“你知道這裏麵是什麼嗎?”“我繼父業務上的文件。”“噢,你親眼看見過嗎?”

“隻有一次,那是幾年以前。我記得裏麵裝滿了文件。”

“但裏邊不會有一隻貓嗎?”

“不會,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哦,看看這個!”他從保險櫃上邊拿起一個盛奶的淺碟。

“不,我們家沒有貓,隻有一隻印度獵豹和一隻狒狒。”

“啊,是的,當然!嗯,一隻印度獵豹和一隻大貓差不多,但是,一碟奶根本不夠滿足它的需要。有一個地方,我必須確定一下。”他蹲在木椅前,全神貫注地檢查了椅子麵。

“謝謝你,事情差不多解決了。”說著,他站了起來,把放大鏡放回衣袋裏,“喂,這件東西很有意思!”

引起他注意的是掛在床頭上的一根小打狗鞭子。不過,這根鞭子是卷著的,而且打成結,使鞭繩盤成了一個圈。“你怎麼看這件事,華生?”“隻是一根很平常的鞭子。但是為什麼要團起來?”“並不如想像的普通。哎呀,這真是個罪惡的世界,如果一個聰明人把腦子用在做壞事上,那可真是可怕。我想我現在已經看夠了,斯托納小姐,如果你允許的話,我們到外麵草坪上去走走。”

我的朋友在離開調查現場時,臉色極為罕見的嚴峻,那表情簡直是可怕的。我們在草坪上一趟趟地走著,我和斯托納小姐都不敢打斷他的思路,一直到他自己從沉思中恢複。“斯托納小姐,”他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要照我的話做事。”

“我一定照辦。”

“事情很嚴重,一點也不容遲疑。為了你的生命著想,你必須聽我的。”“請放心,我一切照辦。”“首先,我的朋友和我今晚必須呆在你的房裏。”斯托納小姐和我都驚訝地看著他。

“對,一定要這樣做,我一會兒再解釋。我想,那兒就是村裏的旅店?”“是的,那是克朗旅店。”“很好。從那兒看得見你的窗子?”“是的。”“你繼父回來時,你要裝作頭疼,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然後,當你聽到他夜裏就寢時,你就趕緊打開你那扇窗戶的百葉窗,解開窗戶的搭扣,把燈擺在那兒給我們發信號,這之後你必須帶上你需要的所有東西,偷偷溜回你從前的房間,我想,雖然還在修理,你還是能住一晚的。”

“噢,是的,當然可以。”“其他的事情你都不用管。”“可是,你們要怎麼做呢?”“我們要在你的臥室裏過夜,目的是要調查一下幹擾你的聲音是怎麼來的。”

“我想,福爾摩斯先生,你心裏一定已經有了主意。”斯托納小姐拉著我同伴的袖子說。“也許是這樣。”“那麼,求求你,告訴我,我姐姐怎麼死的?”“我想最好是在有了更確切的證據之後再讓你知道。”“你至少可以告訴我,我認為的是否正確,她也許是突然受驚而死的。”

“不,我並不那麼認為。我認為可能有某種可怕的原因。好啦,斯托納小姐,我們必須走了,要是羅伊洛特醫生回來見到了我們,一切的準備就白費了。再見,要堅強些,隻要你按照我告訴你的話做,你大可以放心,危機很快就會解除。”

歇洛克·福爾摩斯和我很容易地就在克朗旅店訂了一間臥室和一間起居室。房間在二樓,我們可以從窗子俯瞰斯托克莫蘭莊園林蔭道旁的大門和住人的邊房。傍晚時分,我們看到格裏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驅車進來,他那碩大的身軀坐在趕車的瘦小的少年旁邊,顯得非常不協調。男仆在打開沉重的大鐵門時,很費了點事,我們聽到醫生不滿的咆哮聲,並且看到他憤怒地揮舞著拳頭。馬車繼續前進。過了一會兒,我們看到那邊突然射出一道燈光,原來有一間起居室點上了燈。

“你知道嗎,華生?”福爾摩斯說。這時,天已經逐漸黑了下來,我們坐下來,交談著。“今天晚上你同我雖是兩個人,但我的確有些顧慮,事情很明顯存在著危險的因素。”

“我能幫什麼忙嗎?”

“你在場可能會給我很大的幫助。”

“那麼,我一定會去。”

“非常感謝!”

“你提到危險。顯然,在這些房間裏你看到了很多我沒看到的東西。”“不,但是我認為,我可能從中多推測出一些東西。我想我們都看到了同樣的東西。”“除了那鈴繩以外,我沒有什麼新的發現。至於那東西究竟用來幹什麼,我實在是想像不出來。”“你也看到那通氣孔了嗎?”“是的,但是我想通氣孔即使開在兩個房間之間,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事。而且那洞口很窄小,即使是耗子想鑽過去也會很困難。”“在我們沒來斯托克莫蘭以前,我就知道,我們將會發現一個通氣孔。”

“真的嗎,親愛的福爾摩斯?”“哦,是的,我知道的。你還記得嗎?她在敘述時說她姐姐能聞到醫生的雪茄煙味,怎麼聞到的?一定是兩個房間中有一個通道,而且這個通道一定是很窄小,否則驗屍官會查到這個通道的。根據這些,我推斷有一個通氣孔。”“但是,有什麼不好嗎?”“嗯,至少在時間上的巧合十分奇妙,鑿了一個通氣孔,掛了一條繩索,睡在床上的一位小姐送了命。這就足夠引起我們的注意了。”

“我仍然看不出這其中有什麼聯係。”“你發現那張床有什麼特別之處嗎?”“沒有。”“它是用螺釘固定在地板上的。你以前見到過一張如此牢固的床嗎?”“好像是沒見過。”“那位小姐無法移動她的床。那張床隻能既對著通氣孔,又對著鈴繩——也許我們不能這樣稱呼它,因為很明顯,它從來也沒有被當作鈴繩用過。”

“福爾摩斯,”我叫了起來,“我似乎有些了解了。我們正好可以及時阻止又一件可怕的罪行的發生。”“實在太可怕了。醫生就是罪魁禍首,在他身上既有膽量又有知識。帕爾默和普裏傑德在他們這一行中已算是佼佼者了,但這個人的手段顯然更高明。可是,華生,我想我們會比他更傑出。天亮之前,還有許多需要擔心的事情,現在我們不妨靜靜地抽一鬥煙,換換腦筋,多想點愉快的事情吧。”

大約九點鍾的時候,樹叢中透過來的燈光終於消失了,莊園宅邸那邊一片漆黑。兩個小時慢慢地過去了,在時鍾打十一點的時候,我們看到前方出現了一盞孤燈,發出明亮的燈光。

“我們等的信號來了,”福爾摩斯跳起來說,“是從當中那個房間照出來的。”我們離開旅館的時候,福爾摩斯和老板說了幾句話,解釋說我們必須連夜去拜訪一個朋友,今夜可能不回來了。一會兒,我們便走在了漆黑的路上,陰涼的冷風不斷吹打著我們的臉頰。我們衝破朦朧的夜色,走向那昏黃的燈光,去實現我們那吉凶未卜的使命。

由於年代久遠,山牆已殘缺不全,我們沒有任何阻礙地進入了庭院。我們穿過樹叢,又越過草坪,正準備從窗戶進入屋裏時,從一叢月桂樹中突然跳出了一個好像醜陋變形的孩子一樣的東西,它擺動著四肢迅速跳到草坪上,很快地跑過草坪,在黑暗中消失了。

“上帝啊!”我低聲叫了起來,“那是什麼?”這時,福爾摩斯顯然和我一樣,也嚇了一跳。他在激動中用像老虎鉗似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後,他輕聲地笑了起來,把嘴唇湊到了我耳朵上。“真是不錯的動物!”他低聲地說,“這就是那隻狒狒。”

我這時才想起醫生寵愛的奇特動物。還有一隻印度獵豹呢!說不定什麼時候它就會趴到我們肩膀上。我仿照福爾摩斯,脫下鞋,鑽進了臥室。我承認,直到這時,我才有了一點兒安全的感覺。我的夥伴無聲無息地關上了百葉窗,把燈挪到桌子上環顧了一下屋子四周。室內和我們白天見到的一樣,沒有變化,他悄無聲息地走到我跟前,把手圈成喇叭形,對著我耳語道:“哪怕是最小的聲音,都會使我們的計劃破產。”聲音輕得使我剛能聽出他說的是些什麼。

我點頭表示明白。“我們必須把燈關掉,他會從通氣孔發現有亮光的。”我又點了點頭。“精神些,這可是性命攸關的時刻,把手槍準備好,也許會用到它。我坐在床邊,你坐在那把椅子上。”我把手槍掏出來,放在桌子角上。

福爾摩斯拿出一根又細又長的藤鞭,放在身邊的床上。又把一盒火柴和一個蠟燭頭也放在床邊。一切就緒後,他吹熄了燈,我們的四周漆黑一片。

我一直記著那次可怕的經曆。當時萬籟俱寂,甚至連呼吸的聲音也聽不見。可是我知道,我的夥伴正警惕地坐著,他就在我的身旁不遠處,而且一樣神經緊張。百葉窗遮住了外麵的一切光線。我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等待著。外麵偶爾傳來貓頭鷹的叫聲,有一次就在我們的窗前傳來一聲長長的貓似的號叫,這是那隻印度獵豹在到處亂跑。我們還聽到遠處教堂傳來的低沉的鍾聲,每隔一刻鍾就沉重地敲響一次。每刻鍾都好像是一個漫長的世紀!敲了十二點、一點、兩點、三點,我們始終端坐如初,等待著奇跡出現。

突然,從通氣孔那個方向透出一道瞬刻即逝的亮光,繼而是一股燃燒煤油和加熱金屬的濃烈氣味。隔壁房間裏有人點著了一盞遮光燈,我聽到了輕輕挪動東西的聲音。接著,一切又都安靜下來。隻有那氣味卻愈加濃厚。我豎起耳朵坐了足足半個小時,突然,我聽到一種非常奇怪、非常輕柔的聲音,就像燒開了的水壺嘶嘶地噴著氣。就在這一瞬間,福爾摩斯從床上跳了起來,劃著了一根火柴,用他那根藤鞭狂猛地抽打那鈴繩。

“你看見了沒有,華生?”他大聲地叫著,“你看見了沒有?”

但是我什麼也沒有看見。就在火柴發生亮光的時候,我聽到一聲低沉卻清晰的口哨聲。我的眼睛不能適應突然出現的亮光,我根本來不及看我的朋友正在狠命抽打著什麼東西,但是我卻看到,他的臉上毫無血色,充滿著恐怖和厭惡的神情。

他已停止了抽打,臉朝上看著通氣孔,突然在黑夜的沉寂中,爆發出一聲你無法想像的恐怖尖叫。叫聲越來越高,交織著痛苦、恐懼和憤怒,令人顫抖。據說這喊聲驚醒了遠在村裏,甚至遠在教區的人。這叫聲使我們毛骨悚然。我和福爾摩斯雙雙呆立在那裏,互相呆望著,然後一切都恢複了原有的沉寂。

“這是怎麼回事?”我驚慌地問。“這意味著事情結束了,”福爾摩斯回答道,“而且,依我看,這可能是最好的結局。帶著你的手槍,我們到羅伊洛特醫生的房間去。”他點著了燈,帶頭走過過道,神情異常嚴肅。他敲了兩次醫生的房門,裏麵沒有反應。他隨手轉動了門把手,進入房內,我緊跟在他身後,手裏握著打開保險的手槍。

一幅奇特的景象出現在我們眼前:桌上放著一盞遮光燈,遮光板半開著,燈光直射在櫃門半開的鐵保險櫃上。格裏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正坐在桌子旁邊的那把木椅上,他身披一件長長的灰色睡衣,雙腳赤裸地套在紅色土耳其無跟拖鞋裏,膝蓋上橫放著我們白天看到的那把短柄長鞭子。他的臉向上仰起,一雙眼睛恐怖地、僵直地盯著天花板。一條異樣的、帶著褐色斑點的黃帶子纏繞在他的額頭上,我們進去的時候,他沒有出聲,也沒有動。

“帶子!帶斑點的帶子!”福爾摩斯輕聲說。

我向前邁了一步。看見他頭上的那條帶子開始緩緩移動,漸漸地,從他的頭發中鑽出一條毒蛇,正扭動著脹鼓鼓的脖子,高昂著鑽石型的頭部。“這是一條沼地蝰蛇!”福爾摩斯喊道,“印度毒性最烈的蛇。醫生被咬後十秒鍾內就已經死了。真是惡有惡報,他掉到自己設的陷阱裏了。我們得把這畜生弄回它的巢裏去,然後再把斯托納小姐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最後把這一切都告訴當地的警察。”

說著話,他迅速從死者膝蓋上取過打狗鞭子,將活結甩過去,套住那條蛇的脖子,把它從盤踞著的地方拖了起來。然後伸長了手臂提著它,扔到鐵櫃子裏,又將櫃門關上。

這就是斯托克莫蘭的格裏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之死的全部過程。這個敘述已經夠長的了,和本案有關的一些小事就不詳加記述了。例如我們怎樣告訴那位嚇壞了的小姐這個悲痛的事件,怎樣陪她坐車到哈羅,讓她的姨媽照顧她,警方怎樣得出了最後結論,認為醫生是喪生在他豢養的危險寵物口中等等事件。我對於這個案子還有一些不了解的地方,福爾摩斯在第二天回城的路上講給我聽。

“親愛的華生,”他說,“我最初得出的是個錯誤的結論,那些吉卜賽人,那不幸的小姐使用的‘帶子’這個詞,都引導我跟蹤一個錯誤的線索,這也說明證據不充分時得出的推論總是危險的。當我認清一個事實,威脅到室內人生命的危機既不可能來自窗子,也不可能來自房門,我就開始重新思索事件的可能,我認為這一點是我的成績。你已經看到,我對那個通氣孔和懸掛在床頭的鈴繩十分關注。當我發現那根繩子根本發揮不了鈴繩的作用、那張床又是被螺釘固定在地板上的時候,我立刻開始懷疑這麼做的目的,我懷疑那根繩子隻不過是條通道,是為了方便什麼東西鑽過通氣孔到床上來。我立即就想到了蛇,我知道醫生豢養了一群從印度運來的動物,這樣我想這次我的思路是對的。隻有一個受過東方式鍛煉同時又擁有智慧和冷酷的人才會想到要使用一種任何化學試驗都驗不出的毒物。同時,這種毒藥能夠迅速發揮作用也是一個可取之處。而且,驗屍官很難發現毒蛇咬過的兩個小黑洞,除非他是一個眼光非常敏銳的人。接著,我想起了那口哨聲。當然,天一亮他就必須把蛇召喚回去,以免被他想要謀害的人看見。他訓練那條蛇能一聽到口哨就返回去,很可能就是用我們見到的牛奶。他可以在夜深的時候把蛇送過通氣孔,蛇便順著繩子爬到床上。蛇也許會咬,也許不會咬床上的人,她也許整整一周都能僥幸逃過災難,但她遲早是逃不掉的。”

“我在檢查他的房間之前就已得出了這個結論。對他椅子的檢查證明,他常常站在椅子上,這當然是為了能夠接近通氣孔。見到保險櫃,那一碟牛奶和鞭繩的活結更可以消除餘下的任何懷疑了。斯托納小姐聽到的金屬哐啷聲很顯然是她繼父匆忙間把那條可怕的毒蛇關進保險櫃時發出的聲音。一旦得出這樣的結論,接下來我采取的驗證步驟你就知道了。我聽到那東西嘶嘶作聲時,就毫不懷疑地開始行動。你一定也看到了,我馬上點著了燈並抽打它。”

“結果是你把它趕回了通氣孔。”“並使得它在另一頭反撲向它的主人。我抽的那幾下藤鞭一定是激起了它的凶性,因而它就它所能見到的人狠狠地咬了一口。看來,我無疑得對格裏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的死負有責任。但說實話,對於這種事我並不感到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