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工程師大拇指謎案(1 / 3)

有一段時間,我和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交往很密切,在他解決的所有問題中,有兩件案子是經我的介紹才引起他的興趣的:一件是哈瑟利先生大拇指案,另一件是沃伯頓上校發瘋案。在這兩件案子中,一位敏銳而又有獨特見解的讀者可能更喜歡後一個案子,它值得人深入探討,但是,前一個案子在開始時就很奇特,細節又很富戲劇性,因此我認為它更值得記述,雖然其中很少用得上我朋友的傑出的推理才能。我相信,這個故事在報紙上已經登載過很多次了。但是,就像所有其他類似的敘述一樣,限於篇幅,隻能把事件籠統地說一下,引不起人們的注意。因此,我們不如讓事實慢慢地展開在你麵前,隨著每一項事實的進展,讓你一步步解開這個謎團,這樣似乎更能引人入勝。我對當時的情景印象很深,盡管已經過去了兩年,我至今仍記憶猶新。

我現在要講的故事發生在我結婚後不久的一八八九年的夏天。那時我已經重新開業行醫,並且搬出貝克街的寓所,但是我還是經常回去看望他,有時勸他改一改灑脫的性子到我家做客。我的業務經營得不錯,湊巧我的住處離帕丁頓車站不遠,有幾位鐵路員工就到我這裏來看病。因為我治好了他們當中一個人久治不愈的病症,他逢人便宣傳我的醫術,將他能影響到的每一個病人都勸到我那兒去看病。

一天早晨將近七點鍾時,女傭人敲門把我叫醒。她說,從帕丁頓來了兩個人,現在正在診室裏等著見我。我穿上衣服後急忙下樓。因為經驗告訴我,從鐵路上來的人,肯定是很嚴重的病症。我下樓後,看見我的老夥伴——那個鐵路警察從診室裏走了出來,並把身後的門緊緊地關上。

“我帶來一個病人,”他舉起大拇指朝後指指,壓低聲音說,“現在他已經沒什麼大問題了。”“到底怎麼回事?”我問道,看他的樣子,我有一種感覺,好像我的房間裏關著一個怪物。“是一個新病人,”他低聲說,“我認為我最好親自把他送來,這樣他就跑不掉了。我現在就得走,大夫,和你一樣,我也在值班。現在他在裏邊沒什麼問題了。”說完,這位忠實的介紹人在我還來不及道謝之前,一下子就走了。

我走進診室,看見桌旁坐著一位先生。他穿著樸素,一身花呢衣服,一頂軟帽放在我的幾本書上麵。他的一隻手裹著一塊手帕,手帕上沾滿了血跡。他很年輕,看上去最多不超過二十五歲,容貌英俊,但臉上毫無血色。給我的印象是,他正在抗拒著一種非常劇烈的疼痛。

“真抱歉這麼早就來打擾您,大夫,”他說,“我在夜裏遇到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故。我是今天早晨乘火車來的,在帕丁頓車站打聽哪裏可以找到醫生時,一位熱心人就把我送到這兒來了。我給了女傭人一張名片,她把它放到旁邊的桌子上了。”

我拿起名片看了一下,上麵印著:維克多·哈瑟利先生,水利工程師,維多利亞街16號甲(四樓)。這就是這位客人的姓名、身份和地址。“對不起,讓您久等了,”我邊說邊坐下來,“看得出您坐了一整夜車,夜間乘車本來是一件孤單寂寞的事情。”

“噢,這一晚上我可是一點也不孤單寂寞,”他說著不禁放聲大笑起來,聲音尖利。他仰靠著椅子背,笑得痛快淋漓。作為一個醫生,我是很反感這種毫無節製的大笑的。

“別笑了!”我喊道,“鎮定一下吧!”我從玻璃水瓶裏給他倒了一杯水。但是,他正處在歇斯底裏的狀況下,一杯水對他根本不起作用,這是一種性格剛強的人在經過一場大災難後的可能反應,一會兒,他恢複了正常,但神情疲憊麵無血色。“我大概出盡了洋相。”他一邊喘氣一邊說。“沒這回事兒,喝下這個。”我往水裏摻了些白蘭地,喝下去後他那慘白的雙頰開始有了血色。

“好多了!”他說,“那麼,請大夫來看一看我的大拇指吧,或者說我的大拇指原來的地方。”

他解開手帕,把手伸過來。這場麵就是心硬如鐵的人也會不忍目睹的!他的手上隻有四根手指,在本來應該是大拇指的部位上是一片鮮紅可怕的海綿狀斷麵。顯然,大拇指已被齊根剁掉或硬拽下去了。

“上帝啊!”我喊著,“實在太可怕了,出了不少血吧?”“是的,流了不少血。我疼昏了過去,我想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毫無知覺。等我醒過來時,它還在血流不止,於是我用手帕緊緊地纏住,並用一根小樹枝把它繃緊。”“包紮得很好!您實在是應該當醫生的。”“但我想,這也是一項水利學問題,是我專業內的問題。”

“砍傷它的工具一定非常沉重、鋒利。”我邊檢查傷口邊說。“比如說屠夫的切肉刀。”他說。“我想,這是意外造成的,對嗎?”“不,不是那樣。”“什麼?是有人故意砍的?那可真是太凶殘了。”

“嗯,的確很殘忍。”“太嚇人了。”我用海綿洗滌了傷口,擦拭幹淨,敷上藥,最後用脫脂棉和消毒繃帶將它包紮起來。他躺在那裏,盡管疼得不時咬緊牙關,但卻一動也不動。包紮好後,我問道:“現在您感覺如何?”“很好,您的白蘭地和繃帶,使我感覺又有了力氣,雖然還是有些虛弱,但我還有許多事要做。”

“我看您最好還是別想這件事。它太折磨您的神經了。”“噢,不會,現在不會了。我想盡快報警,但是,說實話,要是沒有這個傷口為證,他們絕不會相信我的話,這是一件奇特的事,但我沒有證據證明我的話是真實的。而且,即使他們相信我,我也不能提供什麼有力的線索,他們也不一定能查出真相。”

“嘿!”我喊道,“如果您真想解決問題,我可以向您推薦我的朋友,他就是福爾摩斯先生。如果你對警察沒有信心,可以去找他。”“噢,我聽說過他,”我的客人回答說,“假如他受理這個案子,我會很高興,當然還是要報告警察。您能為我引見一下嗎?”“不隻是引見,我可以親自陪您去。”“真是太感謝您了!”“我們雇一輛馬車一起去,這樣我們能趕上跟他一起吃點早餐。您覺得身體撐得住嗎?”“行,我把自己的遭遇講出來,心裏才覺得舒服。”“那麼,我現在就去讓傭人去雇車,您稍等一下。”我匆匆跑到樓上,對妻子簡單地解釋了幾句。五分鍾後,我和這位新認識的人,已坐上一輛雙輪小馬車直奔貝克街。

正如我預想的那樣,歇洛克·福爾摩斯正穿著晨衣悠閑地在起居室裏一邊踱步,一邊讀著《泰晤士報》上刊載的尋人、離婚等啟事的專欄,嘴上還叼著煙鬥。煙鬥裏一定裝著前一天抽剩的煙絲和煙草塊,這些東西被細心地烘幹了之後就堆放在壁爐架的角落上。他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吩咐傭人拿來鹹肉片和雞蛋,我們一起用了早餐。飯後,他請我們的新相識躺在沙發上,在他的腦後墊了一個枕頭,還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放了一杯摻水白蘭地。

“可以看出您的經曆一定很奇特,哈瑟利先生。”他說,“請您就在這裏放鬆地躺下,不要拘束。把您所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們,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你可以用白蘭地提提神。”

“謝謝,”我的病人說,“自從醫生給我包紮好後,我就很有精神,您的早餐更是給了我很大幫助。我盡量不占用您太多時間,現在,我就開始說一下我的奇特的經曆吧!”

福爾摩斯坐在他的大扶手椅裏,臉上一副懶散的樣子,掩蓋著他那敏銳和熱切的內心。我坐在他的對麵,開始靜靜地傾聽我們的客人敘述他那樁奇特的故事。“你們可能不知道,”他說,“我是個孤兒,又是個單身漢,獨自一個人住在倫敦。我的職業是水利工程師。我曾在格林尼治的一家很有名的文納和馬西森公司當過七年學徒,因此對這一行已有相當豐富的經驗。兩年前,我學徒期滿。趕上可憐的父親去世,我繼承了一筆很大的財富,於是我就決定自己開業,並在維多利亞大街租到了幾間辦公室。

我想,每個人都會有這種感覺,第一次獨自經營是一件很乏味的事,對我來說,就更是這樣。兩年之間,我隻受理過三次谘詢和一件小活兒,這些就是我做的全部工作。我的總收入一共才二十七英鎊十先令。每天從上午九點到下午四點,我都呆在我的鬥室裏,由最初的期待到最後的心灰意冷。然後我意識到,我將不會有任何一個客人了。

然而,昨天就在我準備下班的時候,我的辦事員進來通報,有位先生想與我談業務上的事情。辦事員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麵印著萊桑德·斯塔克上校的名字。上校跟在辦事員身後走進屋子。他中上等身材,但是極其削瘦,他是我見到過的人中最消瘦的一個,整個麵部隻剩下鼻子和下巴,兩頰的皮膚緊繃在凸起的顴骨上。但是看起來那是一種天生的模樣,而不是疾病的結果,因為他的目光敏銳,步履輕快,舉止大方。他的衣著簡樸整齊。據我估計,他的年齡大約將近四十歲。

‘是哈瑟利先生嗎?’他說,帶點德國口音,‘哈瑟利先生,有人向我介紹您,說您不但業務熟練,而且十分謹慎,很能保守秘密。’我鞠了一躬,就像任何一個年輕人一樣,因為這番恭維而飄飄然了。‘我可以冒昧地問一下,是誰把您介紹來的呢?’‘哦,我目前最好還是別說。我從他那裏還聽說您既是一個孤兒,又是一個單身漢,並且是一個人住在倫敦。’‘完全正確,’我回答說,‘但是這些和我的業務能力並沒有什麼關係,我的辦事員說,您找我是為了一件業務上的事情。’‘是這樣。但是我不會說半句廢話。我們有一件工作想委托您,但是需要絕對保密,絕對保密,您明白嗎?當然,我們希望您作為一個獨居的人,會比有家庭的人更能做到這一點。’

‘這一點您可以放心,’我說,‘如果我保證嚴守秘密,那我就一定會做到的。’”

“我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緊盯著我,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多疑的眼光。最後,他說:‘那麼,您是同意保證啦?’‘是的,我保證做到。’‘在整個事情進行的過程中,甚至事前事後,徹底保持沉默,無論是口頭上或是書麵上,都不提這件事,能做到這一點嗎?’‘我已經做了保證了。’‘太好了。’話音剛落,他猛地跳了起來,迅速地跑過房間把門推開,門外一個人都沒有。‘還好!’他走了回來。‘我知道辦事員們有時對老板的事情是很好奇的。現在,我們可以安心地談話了。’他把椅子拉到我身邊,再次用多疑的眼光打量我。

看到他一係列的古怪言行,我心裏產生一種近乎恐怖的感覺,甚至壓過怕失去主顧的擔心。‘請談談您的事吧,先生,’我說,‘我很珍惜時間。’願上帝寬恕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但這句話是脫口而出的。

‘工作是一個晚上五十個畿尼你認為可以嗎?’他問。‘感覺不錯。’‘我說是一個晚上,但可能隻需要一個小時,我隻不過是想請教您有關一台水力衝壓機齒輪脫開的事。隻要您指出是哪裏出了問題,我們可以自己把它修好。對於這樣一樁委托,您認為如何?’‘工作看來很輕鬆,報酬卻極為豐厚。’‘沒錯,您今天晚上乘坐末班車來好嗎?’‘到哪兒去?’‘去伯克郡的艾津。那是一個離牛津郡不遠的小地方,離雷丁不到七英裏。你可以十一點十五分左右到達那兒。’‘沒問題。’‘我會坐一輛馬車來接您。’‘看來,還得再趕一段路?’‘是的,我們那裏是個鄉下的小地方,離艾津車站足足有七英裏。’‘這樣我們後半夜才能趕得那兒,我想一定趕不上回程的火車了,也就是說我必須住在那兒了。’‘是的,我們會給您安排好住處。’‘實在是太不方便了,我不能在其他的時間去嗎?’‘我們認為,您最好晚上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才付給您那麼高的價錢。這個價錢用來請教您這一行中最高明的專家也是足夠的。當然,如果您不想做,現在說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