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銅山毛櫸謎案(3 / 3)

‘啊!’他說,‘請原諒我剛才一聲不響地從你身邊走過,親愛的小姐,我實在是太忙了。’

我叫他別在意,那隻不過是一件小事。‘順便問一下,’我說,‘好像上麵有一整套空房間,其中一間的窗板是關著的。’對於我的話他顯然有點吃驚,好像沒料到我會這麼問。‘我非常喜歡照相,’他說,‘那邊的房子被我當成暗室了。呀!真沒想到我們會碰到這麼細心的小姐。’他一副開玩笑的樣子,但他的眼中卻露出懷疑和煩惱的神色。

唔,福爾摩斯先生,於是我明白這套房間裏有些不想讓我知道的秘密,我心中產生了查出真相的衝動。雖然我真的很好奇,但這與其說是出於好奇,還不如認為是出自責任感。我一直有一種感覺,找出真相說不定是做好事。人們常談論女人的本能,也許就是女人的本能使我有那樣的感覺。不管怎麼說,這種感覺確實存在。我時時留意著進入這道門的機會。

直到昨天,我才找到機會。我可以告訴你,除了魯卡斯爾先生外,還有托勒和他的妻子都曾去過這空房間。我有一次看見托勒抱著個大黑布袋從那房裏出來。最近,他喝酒很凶,昨天晚上更是喝得人事不省。我上樓時,發現鑰匙還插在門上,我肯定是他留在那裏的。魯卡斯爾先生和太太當時都在樓下,那孩子也和他們在一起,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輕輕地把鑰匙一轉,開了那扇門,然後悄悄地溜了進去。

門後麵是一條小過道,這條過道沒有裱糊過,也沒有鋪地毯。過道盡頭是一個直角的轉彎。轉過這個彎我看見並排有三扇門,第一和第三扇門是敞開著的。每扇門裏麵都是一間空房,髒亂不堪,光線很暗。一間有兩扇窗,另一間隻有一扇窗,因為窗戶上積滿了塵土,所以光線很難照過來。當中一扇門關著,外麵橫擋著一根鐵床上的粗鐵杠,一頭鎖在牆上的一個環上,另一頭用一根粗繩綁在牆上。這扇門本身也上了鎖,但沒有鑰匙。這扇封鎖得如此嚴密的門顯然是和外麵我所看到的那關著的窗戶同屬一個房間。透過下麵的微弱光線,我看到房間裏並不很暗。可以肯定房間裏有天窗,這樣光線才能照進去。我站在過道裏,注視著那扇危險的門,想像著裏麵隱藏了什麼秘密。這時,我忽然聽到房間裏傳來腳步聲,從房門底下小縫透出來的微光中我看見有一個人影在來回走動著。我的心裏突然升起一陣莫名的恐懼。福爾摩斯先生,我簡直無法控製自己了,回頭就跑,好像有什麼可怕的魔鬼在後頭追著我一樣。我沿著過道狂奔,跑過那扇門,突然撞到等候在外麵的魯卡斯爾先生的懷裏。

‘不錯,’他微笑著說,‘真的是你,我一見門開著,就想一定是你。’‘啊,嚇死我了!’我喘著氣說。‘我親愛的年輕小姐!我親愛的年輕小姐!’他表現出一副體貼、熱切的樣子。‘發生什麼事了,看你嚇的。我親愛的年輕小姐?’他好像是在哄孩子。但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提防他。

‘我不知道怎麼搞的,走到那邊的空房子裏去了,’我回答說,‘但是,那裏光線昏暗,顯得又淒涼,又可怕!嚇得我又跑了出來。啊,那裏死寂得太可怕了。’

‘就這些嗎?’他緊盯著我問。

‘怎麼啦?還有什麼嗎?’我問他。

‘我為什麼把這個門鎖上?’

‘我可不知道。’

‘就是不讓閑人進去,你明白嗎?’他依舊十分親切地看著我。

‘如果早知道的話,我肯定……’‘那麼,好啦,你現在知道啦!如果我再看見你跨過那門檻……’說到這裏,他臉上的微笑已經被恐怖的獰笑取代了,像魔鬼一樣盯著我,‘我就把你扔給那條獒犬。’

我當時嚇得手腳發軟,自己怎麼回到房間的都記不清了。當我稍稍清醒時,發現自己正在床上發抖。這時我想到了你,福爾摩斯先生。我太需要有人給我提一點意見了,否則我實在是呆不下去了。我害怕那所房子、那個男人、那個女人、那些仆人,甚至那個孩子,他們一個個都讓我感到害怕。當然,我是可以逃離那兒的,但是強烈的好奇心讓我留下了。我很快決定,我要給你拍一份電報。我戴上帽子,穿上外衣,走了約半英裏路來到電報局;回去時,我感覺踏實多了。我走近大門時心裏又驚慌不安起來,惟恐那隻狗被放出來。但是我知道托勒那天晚上喝得爛醉如泥,我知道在家裏除了他沒有別人能對付這隻野性的畜生,所以別人不敢冒險把它放出來。我偷偷地溜了進去,一切順利。晚上,我想到馬上就要見到你們,高興得大半夜沒有合眼。今天早上我很容易地請了假到溫切斯特來,但是我答應三點鍾以前必須趕回去,因為魯卡斯爾先生和太太準備出去做客,今天晚上都不在家,所以我必須照看孩子。以上就是我的全部曆險經過,福爾摩斯先生,你認為這一切意味著什麼,我又該做些什麼?”

福爾摩斯和我都沉迷在故事裏。我的朋友站了起來在房間裏踱來踱去,兩手插在衣袋裏,神情肅穆。

“托勒是不是還睡著?”他問。

“是的,我聽見他的老婆告訴魯卡斯爾太太,說她對他實在沒辦法了”

“那就好,魯卡斯爾夫婦今天晚上要去做客?”

“是的。”

“他家有沒有地下室和一把堅固的好鎖?”

“有,那間藏酒的地窖就是。”

“亨特小姐,你是一個非常機智勇敢的姑娘,正因為如此,我希望你能再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可以嗎?”

“我會努力,要我做什麼事?”

“我的朋友和我七點鍾到達銅山毛櫸。那時候魯卡斯爾夫婦一定不在。至於托勒,希望那時他還沒有從酒醉中醒過來。現在隻剩托勒太太,必須預防她報警。如果你能把她叫到地窖裏去,並且鎖上門,那麼事情會很順利。”

“我一定會做好這件事。”

“太好了!那麼我們就來徹底調查這件事。事情隻有一個解釋,你被請去冒充某個人,而那個人現在被關在那間屋子裏,這一點很明顯。如果我沒猜錯,這個被囚禁的人就是那個女兒愛麗絲·魯卡斯爾小姐。我記得,她是被說成到美國去了。顯而易見,你所以被選中是因為你的高度、身材和你頭發的色澤和她的一樣。她可能是因為患過某種病才把頭發剪掉了,因此,也要求你必須剪掉頭發。你瞧見那綹頭發完全是巧合。那個出現在公路上的男人或者是她要好的朋友,或者是她的未婚夫。而且無疑他確定你就是她,正因為你穿著那個姑娘的衣服,而且又那麼像她,所以當他看見你的笑容,以及你的手勢後,就認為魯卡斯爾小姐一定生活得很快樂,再也不需要他的關心了。那隻狗晚上放出來是為了阻止他接近她。所有這些都很清楚了,這樁案子最嚴重的一點就是那個孩子的性格。”

“這和孩子又有什麼牽連?”我十分不解。“我親愛的華生,你作為一個醫生要了解一個孩子的癖性,就要從研究他的父母親著手,但是反過來道理也是一樣的,通過對孩子性格的研究,我們可以對其父母的性格有一個基本的了解。這孩子的性格非常殘忍,甚至把折磨弱小事物當作一種樂趣。那麼,無論這種性格是遺傳自他那位笑眯眯的父親還是他那位少言的母親,對於被囚禁的姑娘都意味著一種災難。”

“我相信你是正確的,福爾摩斯先生,”我們的委托人大聲說,“回想起曾經發生的事我更是肯定你的判斷,現在,讓我們盡快去救助那位可憐的人吧。”

“我們必須倍加小心,因為我們的對手是極其狡猾的。我們在七點鍾以前無事可幹,但是到七點鍾我們會去與你會合,不用多久我們就能打破這個謎了。”

我們七點整來到銅山毛櫸,並把雙輪馬車停放在路旁一家小客棧裏。那一叢樹上的黑葉,像閃光的金屬,在夕陽的餘暉下閃閃發光。憑它我們很容易就認出了那幢房子,何況亨特小姐站在門口台階上微笑地等候我們。

“事情順利嗎?”福爾摩斯問。從樓下的某處突然傳來了響亮的撞擊聲。“那是托勒太太在地窖裏,”她說,“托勒現在正躺在廚房的地毯上呼呼大睡。這是他的一串鑰匙,和魯卡斯爾先生的那串鑰匙完全一樣的。”

“你幹得好極了!”福爾摩斯先生讚歎地誇獎道,“現在你帶路,讓我們去揭開這件事的謎底。”我們走到樓上,打開門上的鎖,沿著過道往裏走,終於來到亨特小姐所描述的那扇門前麵。福爾摩斯割斷繩索,將那根橫擋著的粗鐵杠挪開,然後他用那串鑰匙試著去開那門鎖,但是沒有一把鑰匙是合適的。房間裏寂靜無聲,在這寂靜之中,福爾摩斯變得嚴肅憂鬱起來。

“我相信我們來得並不太晚,”他說,“亨特小姐,你最好等在外麵。現在,華生,你試著用肩膀頂住它,我看看能不能進去。”

這扇門已經有些年頭了,一碰就搖搖晃晃,我倆一起使勁,門被撞倒了。我們兩人衝進門一看,房子裏隻有一張簡單的小床,一張小桌子以及一筐衣服,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我們要尋找的人已經不在了。

“有些不大對頭,”福爾摩斯說,“也許這個家夥大概猜到了亨特小姐的意圖,早我們一步弄走了受害者。”“怎麼弄出去的?”“從天窗。我們馬上就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攀登到屋頂,“哎呀,沒錯,”他叫喊著,“這裏有一架長的輕便扶梯,一頭搭在屋簷上,他真是用的這個辦法。”

“但這不可能,”亨特小姐說,“魯卡斯爾夫婦出去的時候,那裏並沒有扶梯。”“他是一個狡猾又危險的人,這肯定是他跑回來搬的。我聽見腳步聲了,一定是他,華生,你最好準備好槍。”沒等他說完,門口已出現了一個肥壯、結實的身影,他手裏還拿著一根粗棍子。亨特小姐一看見他,立刻尖叫一聲,把身子縮靠在牆上。但是歇洛克·福爾摩斯縱身向前,勇敢地望著他。

“你這混蛋!”他說,“你把你女兒弄到哪兒去了?”這胖子四處巡視了一遍,又看看上麵打開的天窗。“這正是我要問你們的,”他尖叫著說,“賊,你們這幫賊,可讓我捉住你們了,看我怎麼收拾你們。”他轉過身,迅速地跑下樓。

“他肯定是去找那隻狗!”亨特小姐大聲說。“我有左輪手槍!”我說。“最好關上門。”福爾摩斯說,於是我們迅速衝下樓。我們還沒到大廳,便聽見獵犬的狂吠聲,然後響起一陣異常恐怖的尖叫聲和獵犬的撕咬聲,這一切都讓人心驚膽顫。就在這時,從邊門搖搖晃晃地走進來一個人,正是滿臉通紅、胳膊亂舞的托勒。

“上帝啊,”他大聲喊著,“是誰把狗放出來了。它已經兩天沒吃東西啦,快,快,否則就來不及了。”

福爾摩斯和我急忙飛奔出去,托勒緊緊相隨。在房子的拐角處,我們看見一隻巨大的顯然是餓極了的狗,一張黑嘴咬著魯卡斯爾先生的喉嚨,而他正在地上翻滾悲號。我跑上去抬手一槍,打中了狗的腦袋。它倒了下來,鋒利的白牙仍然嵌在他那肥大的滿是褶皺的頸部。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人從狗嘴裏解救出來,然後將他抬到房子裏。人還沒有死,但卻已血肉模糊。我們把他放在客廳的沙發上,並差遣嚇壞了的托勒去通知他的太太。我盡力幫他減輕痛苦對他的折磨,我們都圍著他聚集在一起。這時,房門打開,一位瘦高個兒的女人走了進來。

“托勒太太!”亨特小姐喊道。“是的,小姐,魯卡斯爾先生一回來就把我放出來了,然後才上去找你們。啊,小姐,如果你告訴我你的計劃,你們就不用費這麼大勁了。”“哈!”福爾摩斯目光尖利地看著她說,“看來,這件事的全過程托勒太太了如指掌。”“是的,先生,我知道得很清楚。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

“既然這樣,大家都坐下來,讓我們聽聽托勒太太怎麼說。對於這件事我確實還有幾點不明白。”“你們馬上就會明白,”她說,“如果我能早點從地窖裏出來,我也會去解救她的。假如這件事最終要鬧上法庭的話,你們得記住,我是站在你們這一邊的。我也是愛麗絲小姐的朋友。”

“在這個家裏她一直不快樂,自從她父親再娶以後,愛麗絲小姐更是悶悶不樂,在家裏她完全沒有發言權,誰也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兒。但是她在朋友家裏碰到福勒先生之前,她的境遇還不算很壞。就我所知,根據遺囑,愛麗絲小姐有一定的權利,但她從來不在意這些,而是讓魯卡斯爾先生管理一切。他知道他可以放心這個女兒,但是愛麗絲一旦結婚了,事情就會有所改變。於是她的父親認為應該製止這件事情的發展。他要他女兒簽署一個字據,聲明不管她是否結婚,他都可以用她的錢。但是愛麗絲小姐不肯簽字,就這樣一直鬧到她得了腦炎,差一點死掉。最後雖然恢複了健康,但已經骨瘦如柴了,而且不得不剪掉美麗的頭發。幸好這一切都沒能使她的男朋友變心,他愛她一如既往。”

“啊,”福爾摩斯說,“我想你說的這些情況使得我們完全弄明白了這件事,至於其餘的我就可以推斷出來了:魯卡斯爾先生於是采取了囚禁的辦法?”“是的,先生。”“同時找來倫敦的亨特小姐以擺脫福勒先生執著的糾纏?”“正是如此。”“可是福勒先生是一位意誌堅強的人,就像一名出色的水手那樣,他監視了這所房子。並且通過用金錢或其他方法說服了你,使你站到他那一邊。”托勒太太平靜地說:“福勒先生是一位和藹可親、出手闊綽的先生。”“因此,他讓你的丈夫一直有酒喝,讓你在主人出門後就準備好扶梯。”

“沒錯,先生,事情就是這樣。”

“我們應當感謝你,托勒太太,”福爾摩斯說,“你澄清了我們腦中的一切疑惑。村裏的外科醫生和魯卡斯爾夫人馬上就要到了,華生,我們現在最好是護送亨特小姐回溫切斯特去,因為我感覺我們在這裏的合法地位問題值得考慮。”

就這樣,門前有銅山毛櫸的那所不甚吉利的房子的秘密被揭開了。魯卡斯爾先生雖然逃過一死,但已經精神衰弱,大不如以前了,幸虧他有一個忠心的妻子細心地照料著他。他們的老傭人們還和他們住在一起。大概他們知道的秘密太多,以至於魯卡斯爾先生很難解雇他們。福勒先生和魯卡斯爾小姐就在他們出走後的第二天在南安普敦申請到特許證書結了婚。福勒先生如今在毛裏求斯島擔任政府職務。說到維奧萊特·亨特小姐,由於她已經不是福爾摩斯所關心的問題中的人物了,他就不再對她表示進一步的興趣了。現在,亨特小姐是沃爾索爾地區一家私立學校的校長,我想她是喜歡這個工作的,也一定會在這個工作崗位上做出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