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銅山毛櫸謎案(2 / 3)

一天深夜我們終於接到了一封電報。這時我剛想回房睡覺,而福爾摩斯正要坐下來好好地搞令他著迷的化學試驗——通常是我晚上離開時,他正彎著腰忙著用試管或曲頸瓶搞化驗,第二天早上我下樓吃早餐時看見他還在那裏。現在他打開黃色的信封看了一下電報內容,又交給我。

“請你查一下開往布雷德肖的火車時間。”他說,接著就又沉迷於他的化學試驗了。

這是個簡明扼要的召喚:

明天中午請到溫切斯特黑天鵝旅館。務必來!我已經無計可施了。

亨特

“跟我一起去好嗎?”過了一會兒福爾摩斯抬頭看了我一下問道。“當然。”“火車時刻表看了嗎?”

“九點半有一班車,”我尋找著布雷德肖,“十一點半到達溫切斯特。”“時間很合適,那麼,我的丙酮分析隻好先告一段落了,早上我們要擁有最佳的精神和體力。”

第二天十點鍾,我們已經順利地走在前往英國舊都的路上了,福爾摩斯從上路就開始看晨報,直到我們經過漢普郡邊界以後,他才放下報紙,看起窗外的風景。這是一個美好的春日,蔚藍的天空中,朵朵白雲悠悠地從西飄過來。陽光明媚,早春的清冽空氣使人神清氣爽,精神倍增。圍繞著奧爾德肖的重重山巒,呈現出一派迷人的鄉村景致。從青翠的新綠中到處隱約地現出紅色和灰色的農家小屋頂。“多麼清新雅致的景色啊!”來自霧茫茫的貝克街的我,眼前為之一亮,情不自禁地大聲讚歎。但福爾摩斯卻憂鬱地搖搖頭。

“可是,華生,”他說,“我觀察每一件事物時都一定要和自己研究的特殊問題聯係起來,這是我性格中現實的一麵。你看到這些星星點點散布於樹叢間的房屋,驚歎於它們的秀麗景色。但我看到這些時,心裏唯一想到的是這些房子相互之間沒有聯係,會使可能在那裏犯案的人逃脫懲罰。”

“我的天啊!”我喊了起來,“誰會在看到這些古樸的鄉村房屋時想到犯罪呢!”“它們雖然古樸,但卻使我處於某種恐怖中。我的這個結論,華生,是根據我的經驗來的,你可能不信,倫敦最低俗、最黑暗的小巷裏發生的犯罪行為也沒有這令人愉悅的美麗的鄉村裏發生的犯罪行為更可怕。”

“我被你嚇著了!”“但這卻是明白可見的道理。在城裏,公眾輿論的威力甚至可以超越法律。在任何一條小巷裏,隻要聽到受虐待挨打的孩子的哭聲、醉漢施暴的毆打聲,沒有哪個鄰居不會感到同情與憤怒。而且,整個司法機構就在眼前,一提出控訴就可以立刻采取措施,犯罪和被告席隻有咫尺之遙。但是看看這些散布的房子,每幢都造在自己的田地裏,裏麵住的多數是對法律一知半解的愚民。想想看,在這裏可能年複一年地發生著醜惡殘忍的行為,暗藏著罪惡的黑手,但永遠不會有人發現。向我們求援的這位小姐要是住在溫切斯特,我就絕不會為她擔心,然而她卻住在五英裏之外的農村。當然,目前看她還是很安全的。”

“是的,如果她能夠到溫切斯特來和我們見麵,說明她是有行動自由的。”“一點不錯,她的人身是自由的。”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針對我目前所了解的事實我曾設想過七種不同的解釋,但是隻有在得到最新消息之後,我才能確定它們當中哪個是對的。好了,那邊就是教堂的塔,不久後我們就知道一切了。”“黑天鵝”是這裏一家有名的小客棧,離火車站較近。在那裏,我們看到那位年輕的小姐正在等候我們,她已經為我們預定了一個房間,我們的午餐也已經準備好了。

“你們能來我很高興!”她熱情地說,“非常感謝你們兩位,我實在是無計可施了,我很需要得到你們的指點。”“請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我要講,我還必須趕快講,因為我答應魯卡斯爾先生在三點鍾以前回去,今天早上我向他請假,但是我並沒有告訴他我要來幹什麼。”

“請你將所有的事按順序講出來。”福爾摩斯將他的又瘦又長的腿伸到火爐邊,神情平和地準備傾聽。

“首先,大致來說我並沒有受到魯卡斯爾先生和夫人的虐待,我這樣講對他們很公平。但是我心裏一直很憂慮,我無法理解他們。”“你無法理解他們哪方麵?”“他們的種種行為及為之辯解的理由讓我難以理解。你可以從所發生的事情中了解事實。當初我來到這裏時,魯卡斯爾先生就在這裏等我,並用他的單馬車接我到銅山毛櫸。這裏的環境很優美,這一點他說的沒錯,但是房子本身卻並不美。因為它是一幢很大的、四四方方的房子,房子原來是白色的,但是已經被潮濕和壞氣候侵蝕得現出許多斑斑點點。房子三麵是樹林,另一麵是一塊斜坡地,它通向距離房子大門大約一百碼的南安普敦公路。屋前的這塊場地屬於這所房子,而周圍所有的樹林,則是薩瑟頓領主的部分防護林木。這裏被命名為銅山毛櫸是因為屋子大廳門前的正對麵長著一叢銅山毛櫸。

“我的雇主還是和以往一樣和藹可親。他將我接到家裏,晚上將我介紹給他的妻子和孩子。福爾摩斯先生,事實並不像我們在貝克街你們的房裏所猜測的那樣。魯卡斯爾太太並不瘋,而且很恬靜,她臉色不好,比她的丈夫年輕得多。我估計她不到三十歲;而她的丈夫,至少四十五歲。從他們的談話中了解到他們結婚大約七年。他原來是個鰥夫,他的前妻遺留給他一個女兒,但是已經到美國費城去了。魯卡斯爾私下對我說,他的女兒遠走他鄉是因為她對她後母有一種莫名的反感。既然他女兒的年齡已經不小於二十歲,我完全可以設想兩個年輕女人在一起時的尷尬。

“我認為魯卡斯爾太太無論是心靈方麵還是容貌方麵,都很平常,她給我的印象既不好也不壞。她是個不重要的人。她專心一意地愛她的丈夫和她的小兒子,這一眼就看得出來。她那雙淡灰色的眼睛總是繞著他們轉,隨時滿足他們的需要。他對她也很好,隻是方式粗魯野蠻。大體上來說,他們倆是一對恩愛的夫妻。但是,我感覺這個女人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愁苦,她經常一臉愁容地陷入沉思中。我經常不經意地看見她在掉眼淚,我有時想她一定是被她的孩子氣壞了,才這樣滿懷心事。真的,他們的兒子完全被寵壞了,脾氣十分奇特。他的個子顯得比同齡人小,卻有一個大得出奇的腦袋。他每天不是狂性大發,就是一臉不快。他唯一的娛樂似乎就是對一些比他弱小的動物施加酷刑。他善於捕捉老鼠、小鳥和昆蟲,在這方麵具有非凡的才智。但這個小家夥我們暫且不談,福爾摩斯先生,實際上他與我的事情沒有多大關係。”“我希望能聽到全部細節,”我的朋友說,“即使你認為是與你無關的。”

“我會盡量做到不漏掉任何環節。仆人們的外表和行為是我對這裏最不滿意的。這家人隻有兩個仆人,是一對夫婦。男的叫托勒,粗魯笨拙,頭發和絡腮胡子都已灰白,十分酗酒貪杯。有兩次我看見他醉得很厲害,但是魯卡斯爾先生並不在意。他的老婆是高個子,十分強壯的女人,麵目醜陋,和魯卡斯爾太太一樣少言,但脾氣並不好。他們夫妻倆很令我討厭。但幸運的是我大部分時間是在保育室和我自己的房間裏,這兩間屋子在一個角落裏。

我到銅山毛櫸後,開頭兩天生活很平靜。第三天,魯卡斯爾太太早餐後下樓來對丈夫耳語了幾句。

‘啊,是的,’他轉向我,‘我們非常感謝你,亨特小姐,為了我們的癖好而把那麼好的頭發剪掉了。盡管這絲毫無損於你的容貌。我們現在請你試一件鐵藍色服裝。衣服放在你房間的床上,你現在可以去看看,如果你能穿上它,我們會很高興。’”

我的床上果然放著一件特殊的暗藍色衣服。那是用一種極好的嗶嘰料子縫製的,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有人穿過的衣服。這件衣服非常適合我,就像是為我量身定做的一樣。魯卡斯爾夫婦看了很高興,高興得甚至有些過了頭。他們讓我來到客廳。這間客廳十分寬敞,有三扇落地窗朝向房子前麵,靠中間那扇窗前放著一張背朝著窗戶的椅子。他們要我坐在這張椅子上。然後,魯卡斯爾先生開始在房間裏踱來踱去,並講著一連串我從來沒聽到過的好笑的故事。我笑得肚子都疼了,而魯卡斯爾夫人卻連嘴角兒都不抽一下,安靜地坐在那裏,隻是臉上有憂鬱之色。大約一個小時之後,魯卡斯爾先生突然說該開始工作了,並示意我換下衣服到保育室去照顧小愛德華。

兩天以後這樣的事情又上演了一遍。我又穿上那件衣服,坐在那窗戶旁邊,聽我的雇主滔滔不絕地講他那可笑的故事。我又一次開懷大笑。後來,他遞給我一本黃色封麵的小說,又將我的坐椅移動了一下,以免書被我的影子遮住。他要求我大聲念給他聽。我從某一章的當中開始念了差不多十分鍾,當我正念到一句話的中間時,他突然讓我停止,並去更換衣服。

你可以想像,福爾摩斯先生,對於這種不可思議的表演我是多麼疑惑啊。我感覺他們總是謹慎地讓我背對著那扇窗戶,對此我心中充滿了好奇,想找機會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起初,這根本不可能,但我不久想出了一個主意。我有一麵手鏡打破了,我心生一計,偷偷地把一片碎鏡子藏在手帕裏。在下一次表演時,我一邊笑一邊把手帕舉到眼前,稍微擺弄一下,就能看到我背後的情形。剛開始時,我什麼東西都沒看到。至少我第一個印象是如此。但是我第二次看的時候,我發現在南安普敦路那邊站著一個身穿灰色衣服,長有小胡子的男人,他似乎正在向我們探望。因為這是一條重要的公路,所以平常的時候路上也有很多人。這個人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為他斜靠在我們場地的欄杆上,並且一直朝這邊張望。我把舉著的手帕放低,瞥了魯卡斯爾夫人一眼,發現她正緊盯著我,眼光銳利。我想她一定猜出了我手裏握著鏡子,而且看到了背後的情況。

“‘傑夫羅,’”她說,“‘對麵路上有一個不正經的男人正盯著我們這邊,好像在看亨特小姐。’”

“‘是你的朋友嗎,亨特小姐?’”他問。

“‘不,這裏我誰也不認識。’”

“‘哎呀,太不禮貌了!請你揮一下手讓他離開。’”

“‘我想最好不要理他。’”

“‘不,不,那他會再來的。請你轉過身去,像這樣揮手叫他走開。’我照他的樣子做了,與此同時,魯卡斯爾夫人拉上了窗簾。這是一星期前的事,從此後我就不用再穿著那身藍衣服坐到窗戶那邊,也沒有再看到那個男人在路上。”

“請接著說,”福爾摩斯說,“你的敘述非常有趣。”

“因為我所講的是一些零散的事件,所以可能會顯得零亂、無條理。在我剛到銅山毛櫸的第一天,魯卡斯爾先生帶我來到廚房門旁邊的一間小外屋。當我們走近時,我聽見一根鏈條丁當作響的聲音,還有一頭大動物在走動的聲音。

“‘從這兒朝裏看!’”魯卡斯爾先生指著兩塊木板的板縫,“‘多麼漂亮的一個家夥呀!’”我從縫中望進去,隻覺得有兩隻閃閃發光的眼睛和一個模糊的身軀蜷伏在黑暗裏。‘別害怕。’我的雇主說,我吃驚的樣子把他逗笑了,“‘那是我的獒犬卡羅。雖然我是它的主人,但實際上隻有老托勒能對付它。老托勒一直負責照顧它,每天喂它一次,不能讓它吃得太飽,這樣才能使它保持旺盛的精力。托勒每天晚上放它出來,它的尖牙齒是對付那些私自闖入者的有力武器。看在上帝的麵上,在晚上你千萬不要走過這道門,那是在拿你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這警告是有根據的。過了兩個晚上,我碰巧在淩晨大約兩點鍾的時候醒來到窗口向外眺望。那天晚上月光明亮,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麵的美景。當我沉醉在月色之中時,我突然發現有東西在銅山毛櫸樹的陰影下移動。當它走到月光下時,我看見那是一隻大如牛犢的巨狗,顎骨寬厚下垂,黑嘴,骨骼碩大,滿身黃毛。它威嚴地走過草坪,消失在另一角的陰影裏。這個可怕的守衛使我打了個冷戰。我想我即使碰到一個竊賊也不至於像碰到它那樣被嚇壞。

現在,我要說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你知道我是在倫敦將我的頭發剪短的。為了留做紀念我將剪下的一大綹頭發放在我的箱子最底層。一天晚上,我把小孩子安頓好後,就開始檢查房間裏的家具,整理我自己的零碎東西,用這種方法來消磨時光。房間裏有一個舊衣櫃,上麵兩隻抽屜沒有上鎖,裏麵沒有任何東西,下麵的一隻抽屜則鎖上了。上麵兩隻抽屜我已裝滿了衣物,但是還有許多東西沒地方放,因為那第三隻抽屜鎖著,我感到懊惱。我突然想到它也可能不是被故意鎖上的,所以我拿出一大串鑰匙試著去打開它。正好試第一把鑰匙的時候就把鎖打開了。抽屜裏隻有一件東西,卻是你們永遠也猜不到的東西,它竟然是我的頭發。

我拿起頭發認真地核對色澤、密度,沒錯,我可以肯定是我的頭發。我的頭發怎麼會鎖在這個抽屜裏呢?我趕緊衝到我的箱子旁邊,把它打開,倒出裏麵所有的東西,從箱子底拿出我自己的頭發。我認真對比著兩綹頭發,我發誓,它們竟然完全一樣。這不是很離奇嗎?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我怎麼也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我把那綹奇怪的頭發放回抽屜裏,這件事我沒有對魯卡斯爾夫婦提一個字。因為我覺得私自打開他們鎖上的抽屜是不光彩的。

你可能注意到我天生喜歡留心觀察事物,福爾摩斯先生。不久我對整個房子就有了一個很清楚的了解。有一邊的廂房看來沒人住。托勒一家住處的房屋對麵有一扇門可以通向這套廂房,但是這扇門總是鎖著的。可是有一天我正上樓時,發現魯卡斯爾先生從這扇門裏走出來,手裏拿著鑰匙。他臉上通紅,眉頭緊皺,太陽穴兩旁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和他平時那副愉快的樣子完全不同。他鎖好門後就匆匆走了,對我視而不見。

我當時十分好奇,所以當我帶著孩子到場地散步的時候,轉個圈兒來到房子那一邊,這樣我可以觀察到窗戶。那裏一排有四個窗戶,是關閉著的。你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些窗戶棄置很久了。就在我來回漫步、不時沉思地瞥視它們一下的時候,魯卡斯爾先生走過來,一如平常愉快而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