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裏,玄燁或會見蒙古王公,或策馬狩獵,黑夜裏,或批閱奏折,或商議政事。一晃三日過去了,芝蘭當差,總算有驚無險,因主子終日不在,倒比傳膳當差輕鬆許多。於是,閑暇時分,得了梁九功允許,芝蘭不自覺地踱到浣衣局的偏僻營地,探望萍兒和林嬤嬤。
“芝蘭……”萍兒撂下木桶衣裳,三步並兩步老遠迎了上來。
“萍兒姐姐,你可還好?”芝蘭撫著萍兒雙手輕輕問道,秋水乍暖還寒,一雙纖手泡得紅紅腫腫。
萍兒抽了抽手,嘿嘿笑道:“不礙的,早習慣了。你可還好?”芝蘭笑著點點頭。
“芝蘭……芝蘭……唔……”
聞聲望去,眉角不由一蹙,隻見林嬤嬤捂住李四兒的嘴,朝營帳深處拖去,芝蘭別目,頓了頓,終是問道:“她……不是去了四執庫嗎?”
萍兒朝那廂睨了一眼,嘴角一撅,道:“四執庫的崔嬤嬤當初收她,不過看在伍貴生份上。伍貴生都倒了,豈能容她?銀月走後,她就被崔嬤嬤隨意找了個由頭,遣回來了。”
“那……”些許不忍,芝蘭朝那邊捎了一眼,想及慶芳、銀月當日所受之苦,生生把話咽了回去,一邊幫萍兒漿洗,一邊扯些輕鬆話題。
隙曛時分,芝蘭掌上燈,擰開鳳鈕,添上小撮龍涎,蛟龍口噙圓柱,熏盤簇著四片細葉,幽香嫋嫋。芝蘭一時出神,不由揚指,想撫一撫細葉,尚未觸及,手腕被猛然一扯……
“又不是三歲孩童,你可知這熏爐有多燙?”劍眉微蹙,玄燁低聲責道,隨手端起案幾上的茶杯,捂住蓋口稍稍往熏爐上倒了幾滴,茲茲冒起一圈白煙。不耐地撂下手腕,玄燁漠然踱至案前,正正坐下,埋首批閱奏折。
芝蘭弱弱退至一角,梁九功站在禦座一側,兩人靜若寒蟬,默默候著。幾近兩個時辰,玄燁不曾抬首,眉角微緊,禦筆疾揮。正了正身子,芝蘭強打精神,唯是終不慣乾清宮當差,一候便是幾個時辰,期間隻換過幾次茶水,腰板受得了,瞌睡卻驅不走。垂眸低尋四下,芝蘭極力保持清明,目及燭光下拉拽得細細長長的身影,堅毅的額頭,挺拔的鼻梁……
燭光下,自己蜷縮一角的身影,竟簇在那抹身影一側……緋紅悄染麵頰,芝蘭輕輕挪了挪步子,想晃開那抹身影,不料,這一挪反而簇得更近了。
抬起左手,豎起拇指,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玄燁微微抬眸,瞥到一角燦若桃紅的那抹嬌羞,循著眸光瞟到地上倒影,鼻翼彎起一弧笑,眼角眸光柔柔暈開,並攏左手兩指,抬手隔空輕磕兩計。那抹身影仿似吃了兩個爆栗子……
詫然一愕,芝蘭不禁扭頭瞅了眼禦案,玄燁早已垂眸揮毫,唯是嘴角緊抿一絲笑意。一側的梁九功彎了彎唇,浮起一縷竊笑。緋紅更甚,芝蘭怯怯低頭。自那夜觀星,冰山一角似微微融了些,明殿一事總算過去了,芝蘭心下稍許安然。
翌日,玄燁宴請五旗劄薩克,禦膳房和乾清宮一早便著手籌備。晌午時分,營地一陣喧囂,哨兵氣喘籲籲奔至主帳,央梁九功通傳:“梁……總管,成貴人……奉太皇太後懿旨,前來隨駕,人已進了圍場,勞……總管通傳。”
雙眸一緊,梁九功急急進帳通傳。玄燁正與福全,凝著沙盤,挑選木蘭圍場選址,初時一愕,少頃劍眉微蹙,半晌不曾言語。
掠過一抹笑,福全圓場道:“皇上真是好福氣,成貴人千裏迢迢、風餐露宿來這裏……此等情誼……”
玄燁擺手,示意福全噤聲,瞥了眼梁九功,淡淡令道:“騰一處營帳給成貴人……我們繼續。”
“北邊塞罕壩一帶,得圈入,還有……西南方……”玄燁朝沙盤圈圈點點,福全一一點頭,間或亦會說上兩語。
芝蘭候在一角,聽得分明,每每遇到成貴人,皆有一番不順,心下不由暗湧一絲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