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夢回江南(二)(1 / 2)

急急握緊玉臂,玄燁垂眸定定凝著娥眉黛玉,一字一頓地說道:“宮門落鎖了,明早再說。”淚蒙了雙目,霧了麵頰,芝蘭唯是淒淒哭泣,木木搖頭,掙紮著便要落榻。

稍稍緊了緊手,眸光焦灼憂慮,玄燁柔聲勸道,“宮門落鎖,便是朕也輕易開不得。今夜趕回去又如何?有心……哪裏守靈都一樣。朕的乳母,孫嬤嬤說……家人仙逝會化作星辰,抬頭便可瞧見,即便濃雲遮蔽,瞧不見……親人還是在天上,正默默守候。”

渾身一僵,嗓際哽得窒息,心空得毫無知覺,天塌了……腦際渾渾噩噩,清明似已騰上雲霄,芝蘭咽了咽,下顎輕顫,聲若寒蟬低泣般囈語:“慶芳姐姐沒了……銅心姑姑沒了……雲溪姑姑沒了……哥哥……沒了,現在……額娘……嗚……也沒了。我……愛的人,一個個……都沒了。為什麼?阿瑪說,哥哥……是我的錯,若是我……早日頓悟,以家為重,嫁得……如意……哥哥不用死。額娘……也是我的錯,若是……額娘永遠都不會知道,也……不用死。都是我的錯……克兄克母……”

“胡說什麼!啊--”玄燁緊著玉肩晃了晃,雙眸騰起一暈輕霧,嗓際些許哽滯,心底深處的那處舊創似被掀開一道細口……深吸一氣,摟住綠影入懷,揚手扯起錦衾覆了覆……凝眸一瞬,索性蹭脫長靴上榻。

躺坐榻上,摟著癡癡弱弱的綠影,玄燁茫然地仰望天頂,眸光分明蒙上些許氤氳,許久,移眸凝著懷翼默默滑落的兩道淚痕,揚手輕輕拂了拂,喃喃若自語:“朕……八歲喪父……十歲喪母……二十一歲喪妻。期間……生離死別,經曆無數。若如你所言,朕……不是克父克母克妻嗎?”

空空木木的心似搐了搐,芝蘭木木抬眸,朱唇緊抿,癡癡搖了搖頭,手顫顫地覆了覆玄青肩頭。

淒苦一笑,玄燁抬手握住肩頭的纖纖玉指,輕輕揉了揉,雙眸一瞬盡是柔情,低聲道:“你……哪裏是克星?你救了朕,救了整個大清。你……是朕的福星。生死有命,強求不得。你額娘……恬靜和善,絕不忍見你傷心至此。”

星眸泛著淚光,芝蘭振了振,哽咽著深吸一氣想要坐起,隻覺心搐得生疼,力不可支般軟癱在玄青懷翼,淚浸染得玄青胸膛似蘸了一抹濃墨,朱唇顫顫微啟,似要說點什麼……

稍稍抑了抑下顎,玄燁掖了掖錦衾,眸光盡是關切,輕聲道:“沒力氣就別說話……你想說什麼,朕明白。今夜……朕陪你,為你額娘守靈。”

一愕一僵,芝蘭微微仰頭,癡癡凝著劍眉皓宇,瑩瑩之光下那兩道灼熱眸光愈發溫暖,淚不住流淌,既有傷心之淚,亦有感動之淚。

玄燁唯是淺淺嚅了嚅唇角,緊了緊臂彎……

夜,悄寂無聲,唯剩君王耳語般喃喃自語,從幼時出痘的驚險至禦花園喂魚的童趣,從幼年登基至智擒鼇拜……玄燁輕聲細語,似將二十餘載沉積於心的往事,如數家珍般一一吐露,為的……隻是予懷裏的女子須臾心寧,不忍漫漫長夜複再折磨那顆悲愴不堪的心。

翌日清晨,乾清宮早膳竟提前了半餘時辰,玄燁唯是輕輕咀了兩口,便擱箸離座。梁九功深知,主子掛心暖閣那廂,已一早差人暖閣備膳……

“容若,這幾日你不必當值,朕不便出宮,你好好照顧芝蘭。”玄燁緊了緊掌心的柔荑,朝殿門外靜候的臣子吩咐道。

弱弱抬眸望了一眼,蒼白臉頰隱隱拂過一絲淺紅,芝蘭抽手,噙著淚福了福,輕聲道:“奴才謝皇上。”

微微點頭,玄燁凝眸望了一眼,不由抬手攏了攏那襲墨綠披風,悄聲道:“早去早回……去吧……”

落下騾車那瞬,芝蘭隻覺腦際渾渾噩噩。騾車是阿布鼐昨日便雇的,除了素昧謀麵的車夫,再無一人相接。芝蘭知曉,家裏已沒人了……好在容若一路騎馬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