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僵在院門前,漠然瞅著黑壓壓的騾車,雙眼些許紅腫,星眸灰暗,淚似已幹涸,芝蘭竭力振了振。容若頓在一尺開外,抿抿唇,剛要開口,便見婉兒噙著淚,緩緩從院落牆角踱步而來。
輕輕攬著芝蘭入懷,婉兒撫了撫楚楚不堪的背脊,輕聲道:“芝兒,這兩日讓我陪著你吧……嗯……”
下顎擱在玉肩上,芝蘭癡癡點點頭,綿若無力地緩緩闔目。婉兒含淚朝容若望了一眼,唯是抿唇點了點頭。
入院,唯見漫天白帳,秋氏早已入殮,嘎達腰間纏著孝帶子,跪在紅土旗材一側,伏地抽泣,雙眼紅腫,鼻翼青紅。
芝蘭木木踱了兩步,撲通跪下,淚一瞬決堤湧溢。族裏相熟的老婦人扯著白帶子急急上前替芝蘭包頭。兩手伏地,芝蘭瞅著旗材起脊,默默落淚,低低瞥到……阿布鼐拔下院落西角的紅幡,黝黑麵龐鐵青一片,淚分明蒙了雙目卻死死壓抑,沉沉地邁著步子,弓腰把紅幡塞到兒子手中,揚聲喊道:“出殯……”
嘎達淚流滿麵,執著紅幡,顫巍巍地走到最前頭……煞白的包頭一晃,芝蘭頭一回見到昨日的新婦,小巧玲瓏的妙齡女子,不過二旬,眉清目秀,恭順謙和……心底竟生一絲怨怒,芝蘭直直盯著阿瑪,眸底盡是不忿。
一路竟如此漫長……灰蒙蒙的天際,白皚皚的冰凝,刺目的枯柴堆……旗材被族人抬起,摞在柴堆裏……
心揪痛難耐,芝蘭摸爬著起身,幾步撲上去,攬著柴堆,揚聲哭道:“不能燒……誰都不許燒……”心裏盡是無盡的悲涼,昨夜不敢相問,今早亦不敢相問,唯是怕那句自尋短見,而今……
“回來!”阿布鼐噙著淚,顎骨緊咬,厲聲喝道,“回來!”
咬咬唇,芝蘭攀在柴堆上,死死攬著,雙目緊閉,聲輕若柳絮卻透著一股倔強疏離:“要燒……便連著我一起燒了。”容若和婉兒頓在幾尺開外,正趕上前勸阻……
阿布鼐深吸一氣,幾步上前,死死拽下女兒朝角落拉去,朝族人喝道:“燒!”
“阿瑪……”撕心裂肺的幾聲低喚。
柴堆澆遍火油,頃刻燃起熊熊烈焰,焰火點燃星眸的慍火,芝蘭拚力掙紮,卻掙不脫阿瑪鐵鉗般的雙手,唯有狠狠盯住阿瑪,盡是委屈盡是怨怒,眸光竟是水火兩不容的紛雜……
火光映在黝黑麵容上,瞬時蒙上一層薄霧,淚啪嗒啪嗒滴落,阿布鼐急急別過頭,稍稍鬆手,顫顫道:“火化……是你額娘的遺願。她……想回江南,不願……與我同穴……”
雙手一僵,阿布鼐拂了拂臉,深吸一氣,從袖口顫顫地掏出信箋,塞進女兒手中,無力說道:“她……留給你的……”
轉身要走,卻突然僵住,阿布鼐仰天長吸一氣,從脖間扯下鷲鷹玉佩,漠然瞟了一眼,複又塞到女兒手中,一滴淚啪嗒落在玉佩上,唇角一抿,盡是苦楚,癡癡道:“這個……我再也用不著了。”說罷,落寞地蹣跚離去……
灼灼火光下,那襲背影落寞不堪,芝蘭隻覺心頭一陣揪痛……阿瑪竟似一夜老去,若說今生全是虛情,又何至如此心傷?仰頭望著灰色天際,芝蘭揪著信箋入懷,盡是懼怕,遲疑一瞬,手顫顫地展開,“芝兒,額娘走了,不必心傷,不必守孝。如期出嫁,乃吾遺願。富察此人……”
淚迷蒙雙目,昏黃宣紙白茫茫一片模糊,前瞬的心悸尚未褪去,此刻又是戮心痛苦,雙腿一軟,芝蘭跪倒地上,伏在結冰的泥土上,木木望向火海,此心此人仿若被卷入火舌,一瞬盡化灰燼。
夜闌人靜,慈寧宮亥時尚未熄燈,太皇太後眯縫著眼,靠在軟榻上,迷迷糊糊問道:“還在神武門跪著?”
“嗯……”蘇麻點點頭,輕歎道,“真不料想他性子這麼倔,都深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