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相思相憶(一)(2 / 2)

一愕,淺淡笑意凝在臉上,眸光盡是審視,玄燁定定瞅著容若,語氣分明夾著難以置信的責難:“歡場逢場作戲……或許猶可,娶進家門,難怪明珠不樂意。”

“婉兒年幼遭逢家變,淪落風塵,已是悲慘……若因此累及姻緣,豈非永不超生?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罷了,臣不在乎。”眸光篤定,容若淡淡回道,緩緩側過身,複又平躺。

劍眉稍許凝結,玄燁別眸凝著天頂,心底深埋的那絲愧意儼然發酵……或許容若此般才算情,耳際複又響起那句撕心之言,“皇上對奴才更多的是嫌棄”……無言以對,若說不嫌棄,確是假的……為深愛之人所惡,對她該是何等致命之傷?心一瞬揪得生疼,玄燁騰地坐起,拂了拂衣襟,唯想從這揪心愁緒中抽離出來,起身疾步走出布庫房。

夜,揮毫如煙,忽未留意筆尖一點朱砂蘸在宣紙上,頃刻暈染小抹殷紅,不由憶及圍場那夜的重重朱砂,她跪在牆角的“親疏有別”之談,玄燁隻覺心頭堵悶……她竟吃成韻的幹醋,成韻何時讓自己如此掛心過……轉念一想,盡是悵然,掐指算來,成韻有孕已數月,這何嚐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幸福?有夫有子……自己隨手便賞給了成韻,對她卻……擱禦筆於案,玄燁不耐地起身,唯想驅散籠罩心頭揮之不去的綠影,漫然推開殿門,踱出東暖閣。

微微仰首,玄燁凝望天際,月似玉鉤懸掛九天,於冥冥夜幕泛著縹緲迷離之光。那聲“君似明月在長空”響徹耳際,頓時煩躁,玄燁抬手撫住額頭微微晃了晃,複又踱步入殿。

一連幾日皆是如此,軟榻有她,睡榻有她,禦案有她……耳際有她,腦際有她,心裏盈盈的全是她……玄燁隻覺心焦氣躁,愈是要把這抹綠影從眼前拂走,愈應了那句“抽刀斷水水更流”。

“惠姐姐,你可知今日是怎麼了?怎會無緣無故安排家宴?”宜嬪落座後,嘟著嘴,對著惠嬪低聲問道。

惠嬪輕輕搖頭,唯是笑笑,那日西暖閣求情是最後一回得見夫君,木木凝著主座的兩輪劍眉,竟是稍許陌生。

太皇太後清清嗓子,掬著笑,慈愛地說道:“上元節那日皇上多喝了兩杯,家宴未結束便離席了。今兒個補上……”

主座雲淡風輕,微微漾起一絲微笑……皇祖母用心良苦,玄燁如何不知,滿殿姹紫嫣紅,皆是交心之人,區區婢女何足掛齒……淡掃四下,百媚千嬌,心稍稍舒了舒,玄燁淺淺一笑,淡淡說道:“皇祖母所言甚是,大家有何心願,盡管暢所欲言,無需拘禮。”

莞爾一笑,榮嬪嬌俏說道:“這龍抬頭都過了,冬去春來,過不了多久,禦花園可就百花盛開了,臣妾想和姐妹們辦個賞花會,不知到時皇祖母和皇上可否賞臉捧場?”

太皇太後含笑瞅著主座。淺淡一笑,玄燁微微點頭。榮嬪笑得燦若桃紅,頃刻,明殿似開了話匣子,妃嬪們盈盈笑語,一席家宴其樂融融。太皇太後抿唇輕笑,不住滿意地點頭。

耳際盡是歡聲笑語,眼簾盡是笑靨如花,心頭卻起莫名煩憂……馬車上她曾傾城一笑,芝蘭堤上她曾嫣然而笑……她的笑嬌若曇花,卻轉瞬即逝,眼簾浮現的盡是珠零玉碎的斑駁淚痕……自己也曾予她甜蜜,卻予得吝嗇……若不曾介懷她的身世,不曾執念她阿瑪所求,當日不曾撂下狠話,斷然拒絕抬旗,或許論功行賞之際便順勢賞了,她免受罪籍所累,入主六宮,今日這枚枚笑靨中何至獨獨缺了她?心堵悶難耐,玄燁不由端起酒杯,仰首一飲而光。

家宴散盡,西暖閣空空落落,玄燁倚在軟榻上閉目凝神,雙頰微紅透著酒氣。忽地,淺淡桂子幽香,隱隱襲麵,唇角浮起一渦笑,玄燁迷迷糊糊伸手,輕聲低喚:“芝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