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我發現,我老了,我需要的不是愛,而是陪伴。即使那是錯覺的快樂。
——遲歡劄記
這裏也下雪,不過是白雪皚皚,雪虐風饕,與小許的飄雪不同,滿地的銀色透露著一股冰封的氣息。
室內,燈火輕透。
屏息,再屏息,直到再也忍不住。
冬天醫院的暖氣開得猛烈,卻抑製不住遲寧心裏一陣陣的揪心和涼意。
“你瘋了……”
很深的歎了口氣,呢喃的迸出幾個字,然後終於她開始一瞬間變了臉色,繃著臉,劈裏啪啦的說:
“近八年了……這八年……小歡,什麼時候才是盡頭,你告訴我!你真的要這麼折磨我嗎?小歡,你說說看,不是去伊拉克就是去蘇丹,所有危險的地方,你都想逛遍了是不是,你應該清楚,國際記者站能護得了你的命,護不了我女兒受傷的幾率。”
“你要記住,你是財經記者,你不是戰地記者!”
當被取出第十片彈片的時候,遲寧再一次對著醫院裏神色平常的遲歡,厲聲淒洌的責備道。
“那是我喜歡的工作。”
淺淺的歎氣,遲歡躺在病床上覆上遲寧冰涼冰涼的手,瞳孔溫和的凝視著她。
的確,自從新疆回來以後,她是愛上了那樣的工作,就像戰地記者之間流傳的那句話:“如果你沒法阻止戰爭,那你就把戰爭的真相告訴世界”。
同樣的,如果你沒辦法理解那樣滿目瘡痍的恐怖襲擊或者那些發達國家發動侵略的戰爭,沒辦法阻止,沒辦法殺人處置罪犯甚至改變一個國家的抉擇,你唯一能做的是把真相告訴所有的人,讓活在同一個世界上的人做判斷,就像每一個媒體工作者那樣堅信:很多時候,輿論是可以救人的,是可以伸張正義,並且保護一個群體的。
可遲歡的安慰對她的母親沒起任何作用,遲寧忍不住氣了,這八年一天比一天更清楚自己的女兒的性子,那副溫柔的笑容,百般的安寧卻掩不住她執拗的性情,笑容再溫和不過是假象,她要做的,她這個做母親的擋也擋不住,可擋不住還是得努力試一次又一次。
“喜歡的工作,說得真好……”低低的發笑,遲寧慢慢的坐在床沿,輕啜一口水,然後深沉的斂下眉眼,“小歡,你在等他是不是?拒絕施哲,拒絕任何人,為了喜歡的工作,連新華社都對你發出了邀請。那麼那麼拚命,為的是喜歡的工作,還是為了說服自己,說服你自己再等等他?”
再等等他……
手顫了顫,微微一僵,熱氣撲在臉上通紅滾燙,可是背部的隱隱刺痛和刹那聞言的怔忡讓遲歡心口略略一窒,呼吸有些急促。
“我沒有。”半晌,淡淡冷淡的輕扯了嘴角,她默然的垂下眼簾,雙手很平靜很平靜的放在一旁,連指尖都一動不動。“沒有。”不自覺,重複強調了兩次。
遲寧很澀的一笑,摸摸自己臉上被矜貴的化妝品塗抹的臉,手腹間還能感覺點已然幹燥改不掉的粗糙的臉,那是歲月變不了的痕跡。
轉過遲歡的臉,很溫熱小心的摩挲,那是她的女兒,已然也在緩緩老去的生命。
“小歡,你不年輕了,以前我對你說,你不年輕隻是提醒,如今我說不年輕是真的。像我這把的年紀,外甥估計也好多歲了吧……”眼眸透露出幾許期許,遲寧給遲歡掖了掖被褥,小心的避開她的傷口,失神的呢喃道,“小歡,人老了就覺得天倫之樂才是最快樂的,其他的,再轟轟烈烈都不過是明天的回憶,有時候拿出來看看是好的,要靠這樣東西過一生是殘忍的,不隻對你殘忍,對我,對旁人也是種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