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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攸克辛海和索洛甫吉之間,在相應的經度和緯度上,在一塊黑土上,從很早的時候起就住著地主特利豐·謝敏諾維奇。特利豐·謝敏諾維奇的姓跟“葉斯捷斯特沃伊斯培達捷爾”這個詞一樣長,來自一個很響亮的拉丁字,意指人類為數眾多的美德當中的一種。他那塊黑土共有三千俄畝。他的田產,惟其是田產,而他又是地主,所以早就抵押出去,已經在出售。田產的出售早在特利豐·謝敏諾維奇還沒禿頂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卻一直拖到現在都沒解決,由於銀行的輕信和特利豐·謝敏諾維奇的詭譎而進行得極不順利。那家銀行遲早會倒閉了事,因為特利豐·謝敏諾維奇,如同他那類人一樣(那類人多得不計其數),盧布倒收下了,利息卻不付,即使有時候付一點,也是為了麵子,敷衍一下,猶如善心人為亡魂的安寧和建造教堂而拿出一個戈比一樣。

如這個世界不是這樣的世界,而是給每樣東西都起上表裏相符的名字;那麼,特利豐·謝敏諾維奇就不會叫特利豐·謝敏諾維奇,而要另外換個名字,就會用統稱牛馬的名字稱呼他了。老實說,特利豐·謝敏諾維奇是地道的畜生。我想請他本人同意這一點。要是這個請求傳到他那裏(他偶爾也讀一讀《蜻蜓》),他多半不會生氣,因為他是通情達理的人,會完全同意我的見解,而且或許到秋天,他還會出於慷慨而從他那些安敦諾夫卡蘋果裏揀出幾十個來派人送給我呢,因為我沒把他的長姓公之於世,這一回隻限於提到他的本名和父名而已。我不打算描寫特利豐·謝敏諾維奇的全部美德:這個題目寫起來太長了。要想把整個特利豐·謝敏諾維奇連胳膊帶腿一齊容納在一篇作品裏,那就至少得寫出歐仁·蘇所寫的《永久的猶太人》那樣又厚又大的書才成。我不想涉及他打牌的騙人手法,也不想涉及他為了不還債和不付利息而耍的各種手腕,更不想涉及他戲弄教士和誦經士的那些把戲,甚至也不想涉及他按該隱和亞伯時代的打扮騎馬跑遍全村的漫遊,而隻限於描寫一個小小的場麵來表明他對人的態度。他憑四分之三世紀的經驗,編了一段繞口令來稱讚這種態度:“鄉巴佬,糊塗蛋,怪娘們兒,傻瓜蛋,一‘耍傻瓜’準輸錢。”

有一天早晨風和日麗(那是在夏末季節),特利豐·謝敏諾維奇走進他茂盛的園子,順著那些長長短短的林蔭路散步。

凡是能激發詩人先生們詩興的東西,大量散布在他的四周,比比皆是。它們似乎在說話和唱歌:“來,拿去吧,人啊!趁秋天還沒有來,盡情觀賞吧!”然而特利豐·謝敏諾維奇卻無心觀賞,因為他根本不是詩人。再者,這天早晨他的靈魂正特別熱中於領略冬眠的味道,每逢他打牌輸了錢,他的靈魂就總會有這樣的感受。特利豐·謝敏諾維奇那忠心的雇工卡爾普希卡跟在他身後走,這個六十歲左右的老家夥不住往兩邊張望。卡爾普希卡在美德方麵幾乎超過特利豐·謝敏諾維奇本人。他擅長把皮靴擦亮,更擅長把多餘的狗勒死,不管什麼人的什麼東西,見著就偷,至於做起暗探來,誰也比不上。

合村的人由文書帶頭,一概叫他“狗腿子”。很少有一天農民和鄰居不向特利豐·謝敏諾維奇抱怨卡爾普希卡的秉性和作風的,可是這些抱怨始終是白費,因為在特利豐·謝敏諾維奇莊園的經營管理上,他是誰也不能代替的人。特利豐·謝敏諾維奇每次出外散步,老是把忠心的卡爾普帶在身邊,這樣可以少遇到點危險,多添點快樂。卡爾普希卡有一肚子說不完的逸聞、俏皮話、笑談,要他不講是辦不到的。他總是講這講那,隻有聽人家講有趣的故事的時候才停住嘴。在上

述這天早晨,他跟在主人身後走著,對主人講起一件事,嘮叨很久,說是有一天,兩個戴白帽子的中學生帶著槍支經過這個園子,要求他卡爾普希卡把他們放進園子裏來打獵,又說兩個中學生拿出半盧布銀幣引誘他,可是他很明白他是為誰工作的,就憤慨地拒絕收下銀幣,卻把卡希坦和謝爾克放出去咬中學生。他講完這件事後,本來想把村裏醫士可惡的生活方式加油添醋地描繪一番,然而這件事沒有辦成,因為從蘋果樹和梨樹的密林那邊有一種可疑的沙沙聲傳到卡爾普希卡耳朵裏來了。聽見沙沙聲,卡爾普希卡停住嘴,豎起耳朵,開始傾聽。他斷定確實有沙沙聲,而這沙沙聲又確實可疑,就拉住他主人的衣襟,箭也似的向沙沙聲那邊竄過去。特利豐·謝敏諾維奇預感到出了小亂子,就抖擻精神,趕緊邁動兩條老腿,踩著碎步,跟著卡爾普希卡跑過去。他們果然沒有白跑一趟。……園子邊上一棵枝椏茂密的老蘋果樹底下,有個農村姑娘站在那兒,嘴裏嚼著東西。她身旁有個年輕的、寬肩膀的小夥子跪在地上,爬來爬去,揀起由風刮到地下來的蘋果。他把不熟的丟到灌木叢裏去,把熟的親熱地送到他的杜爾西內婭寬闊而灰白的手心裏。杜爾西內婭分明不怕她的腸胃消受不了,吃個不停,津津有味。小夥子又是爬,又是揀,完全忘掉自己,心目中隻有杜爾西內婭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