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念初中。媽媽不讓我念。但是我愛看書。我有一個哥哥，在小學的時候，每學期開始發的語文書，我都會花一天時間把它看完。
我的命是揀來的，小時候我沒衣服穿，差點凍死。我是湖南人。現在我在蘇州工作。這裏是我的天堂和地獄。
我住的地方不算差，和房東住在一起，他們家有一棟樓。我住在一個小間裏。雖說是在園區，可是我工作的地方卻不是很繁華。
蘇州是我的天堂。在老家，除了爬山幹活就是喂雞喂豬。哥哥上了高中。我把他高中的語文書全部讀了一遍，有些文章竟然看一遍就背住了。哥哥無言以對，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母親。哥哥上高中的當口，我就在山裏的草地上放牛，隻是少了一支短笛，我家裏連像樣的樂器都沒有。盡管我喜歡聽收音機，天天在山上唱著“一無所有”。你何時跟我走，我真的一無所有。聽說這樣的歌是唱給故娘的。可沒有一個故娘敢接近我。因為我媽會惱的。他不希望失去我這個聽話的孩子，因為他的負擔要我來承受。父親很早就心髒病發作去世了。我們家世世代代就在這裏耕作。
哥哥畢業後，我也工作了。起先是在縣城，後來老板把我趕走了。說我偷辦公室裏的東西，從那開始，我打心眼裏就看不起縣城裏的人。說什麼都不想去那裏工作。哥哥閃我的耳光，我都沒有還手。沒有流一滴眼淚。
我想，如果我真的一無所有，起碼我不會失去良心和自尊。我的要求僅僅如此。我在家裏住了兩個月，純粹白吃白住。我對不起我媽，我對不起我那可憐的父親。
我說我要去上海。你把車錢給我。上海在我眼裏是遍布黃金的地方。我一定會像模像樣地回來。
媽媽抽泣著，說我不爭氣。其實她還是疼我的。盡管她不讓我念書，不讓我接近女孩，小時候我哭的時候隻會破口大罵，可是她還是一個溫柔的母親。我有點舍不得離開她。
她把錢塞給我，幾乎是她所有的積蓄，整整五千塊。說，你走吧。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把我哥拉進房裏，就再也沒有和我說過話。
一直到現在，一年過去了，我都沒有回家。家裏那時候還沒有裝電話。我隻寫過一封信，也不知道他們收到沒有。
我那天雞沒有啼叫就起來了，先翻過一座小山，路上搭了一輛貨車，坐在駕駛室裏。司機問我去哪裏，我說去上海。去找親戚？
不是，我沒有親戚。
去打工啊。孩子，現在可不比以前了，現在上海工作可難找了。你好自為知吧。
我在駕駛室裏睡著了。等到縣城的時候，太陽都升上去了。
我排隊，好多人在兜售票子。我不要。
“我要到上海的最便宜的車子，不管是幾點的。”
售票員斜眼看了看我，一會兒就丟了一張票子在我眼前。我付了錢，還在心疼，怎麼那麼貴，因為我從來沒有出過遠門。
我一看，是半夜兩點的。候車室還不讓進，我在廣場上轉悠，地上坐滿了拿著包袱的人們。我不想和他們靠在一起，走遠了，在一棵樹下靠了下來。
天還是很冷的，才四月。我的背包是母親親手縫的，是卡其布做的，很牢固。我帶了兩身換洗的內衣褲。一條外褲。還偷偷把家裏的收音機也帶來了。以及我的小學畢業證書。
擰開收音機，女主播明麗的聲音正在訴說著世間的美好。我以為這就是一切了。
沉浸在這樣的聲音中，差點睡著。
可是我仍舊像野貓一樣靈敏。
零點的時候，我進候車室了。就像進了溫暖的天堂。
我沒有坐臥鋪，車子晃啊晃地，我感覺我跑步比它還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