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吃的,給我收拾點!”
“你……” “快點!”
嫂子戰戰兢兢地掀開鍋蓋,她被天良的神態嚇壞了。她撿出幾個苞米餅子,又找了一塊幹淨手巾,想將餅子包起來。可是她的手指不聽使喚,抖得厲害。大腿也在抖,牽動得身子不住地震顫。她被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天良瞅著她顫抖的身子,眼睛漸漸發直。這種震顫誘發了他長久壓抑的什麼東西,突然間,那東西衝動起來,使得他也開始顫抖。他喉嚨裏咕嚕一響,野獸似地撲過去,從後麵摟住嫂子。
嫂子尖叫一聲,剛包好的餅子落在灶前。她掙紮著,不斷哀求:“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但是,天良一直把她拖到炕上。她耗盡了力氣,天良的蠻力使她窒息。她不再掙紮,任憑天良所為。
“我要……我要和你離婚。明天就去找陳老栓……”嫂子呻吟著說,“你別這樣,好好的……好好的……”
天良什麼也聽不見。可怕的狂亂使他喪失人性。他似乎感到了自己的末日,生命力迫使他最後一次渴求女人。理性的障礙全消失了,剩下的隻有本能。
風停了,深秋的夜變得寂靜。頭一遍雞啼拖著長長的尾音,在曠野裏回蕩。天良好象打了個盹,猛醒來,迅速地穿上軍裝。嫂子靜靜地躺著,赤裸的臂膀揚在頭頂上方,仿佛在呼喚誰。天良望望她,心裏動了一下。
他隱隱約約地記起,嫂子說要找陳老栓離婚。她決心犧牲自己,讓天良好好地生活。天良苦笑一下,他想到流翠,此時恐怕她正在鄒瘸子懷中熟睡。他並不特別痛苦,隻感到路已走絕。回過頭再看看嫂子,心頭升起一陣愧疚。在這個世界上,他唯一對不起的就是嫂子。真奇怪,死到臨頭,人才明白自己的過失。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鴨鴨起來了,坐在炕角落裏瞅他。他又是一陣愛憐,過去把鴨鴨摟在懷裏。鴨鴨沒有掙脫他,隻是仰著臉,驚詫地瞪圓眼睛,似乎問:“你要幹什麼?”天良輕輕地撫摩他腦袋,摸著摸著,忽然火燙般地將手抽回。他摸到了那東西,鼓鼓的,硬硬的,長在後腦勺上!
“孩子,我沒長反骨,也落到這地步……那些事情靠不住的。你大概能好……”天良想起什麼,又把軍裝脫下來。這件軍裝他在部隊裏一直不舍得穿,回家讓莫大叔說了又沒穿,還很新。他把軍裝披在鴨鴨光溜溜、熱乎乎的小身軀上。
他走了,隻穿著一件小背心。他在鍋灶口抓起餅子,又在草垛裏扒出他昨晚上藏好的槍。然後,他大踏步走進黎明前的黑暗裏……山村正在沉睡。小溪從村中央流過,嘩嘩的水聲顯得格外喧鬧。東方的啟明星熠熠閃亮,仿佛一隻警惕的眼睛注視著黑沉沉的大地。路邊的白楊樹落盡了葉子,挺拔的枝幹在夜空中勾出簡練、剛硬的線條。大青山將村莊緊緊圍裹,座座山巒陰暗而沉重,仿佛直接壓著小山村。東邊的飼養院傳來一聲牛叫:“哞——”,聲音孤寂且悲涼,仿佛老人在夢中發出長長的歎息。寧靜的山村彌漫著一種氣氛,讓人心抽得緊緊的,幾分陶醉,夾著幾分沉鬱。
寒氣無聲無息地襲來,天良粗短的臂膀上暴起一層米粒般的疙瘩。他繼續往前走著……
遠遠地看見了陳老栓的房子。當年他為這座房子出過力,現在看上去已經舊了。他記起大青山拉石灰的夜晚,月光那樣明亮,天地那樣遼闊,他的歌聲那樣悠揚……當時也有痛苦,哥哥老打他,他每夜躺在又窄又硬的門板上,心煩意亂地無法入睡。
此刻,天良的心特別多愁善感。假如莫大叔突然出現在麵前,嗬斥他一聲,他會立即把槍扔掉。真要做那種事情是不容易的。但是,靜靜的夜隻有他一個人;他提著槍,獨自在黑暗裏走。他順利地從牢房的小窗裏爬出來,順利地從陳磨子家中騙到槍,這就注定他不能罷手。
莫大叔知道了會怎麼樣呢?天良想。他記得小時候在山裏捉到一隻刺蝟,幾個拾草的大孩子把刺蝟搶去了。他和他們打,可是被他們一推一跟鬥。他們還拍著手唱:“道士道士小道士,乖乖給我當兒子……”他憤怒極了,撿了一塊大石頭,高高舉起。莫大叔忽然閃現,擋在他麵前,盯住他瞅,直瞅得他扔下手中的石頭。
“瞧你的眼,就和狼眼一樣!”莫大叔說,“跟我走吧……”
他跟莫大叔去了。莫大叔給他唱歌,教他忍耐,給他講祖先悲慘而可怕的故事,莫大叔把忍耐灌注到他幼小的心靈裏。莫大叔自己就是忍耐的化身。他一輩子受了多少磨難,但他默默地忍著,與世無爭,獨自在大青山裏放羊。明天他知道天良的行為,一定很傷心,感歎自己白費了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