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後記(2 / 2)

關於曆史、文化、哲學、美學諸問題,我們現在的思考方式日益歐化。這是當今文壇以及我們這一代作家突出的問題。一方麵,我覺得這是一次飛躍,它標誌著我們擺脫中國式的教條,逐漸與世界文化同步;另一方麵,又說明我們正受著外來文化的強烈衝擊,弄不好我們將無根無基地飄浮起來。這是步險棋,我心中時常惴惴。我們可能是了不起的一代,我們也可能是最淺薄的一代。全部關鍵在於:我們能不能擺脫追求時髦的惡習,將來自西方的現代意識與東方貧瘠而博大的土地結合起來。任何脫離現實生活的文學實驗是沒有意義的。我時常想:假如我能寫出這樣一部作品就好了——它是人人都懂的故事。由一塊塊泥土,一團團血肉構成;它又是巨大的象征,具體的生活現象背後襯托著抽象的,思辯的現代哲學背景。或者說,它呈現為球狀:就傳統意義說它是圓的,按現代方式看它也是圓的,內行看是圓的,外行看也是圓的。

《天良》雖然不是這樣一部作品。我覺得它的理念成分太強。我運用了大量的象征手法,希望以此暗示我的思想。但是整體上看,它們卻衝淡了農家日常生活中平凡而又溫馨的氣氛,悲劇倒是悲劇,卻太戲劇化了。於是我懷疑我選擇的故事框架是否太窄,致使我不能從從容容地展開我所要描寫的生活。同時,我還十分擔心,戲劇性的劇烈衝突使讀者把注意力放在殺人故事上,而某些慣用套子的批評家將它僅僅解釋為反對官僚主義,反對“四人幫”的傷痕文學。因此,盡管我認為最好不要解釋自己的作品,卻又匆匆忙忙地解釋一番——也是缺乏自信的表現。

大青山其實是我老家的馬石山。那裏曾發生過著名的“馬石山慘案”。我父親離家南下參加革命到上海,我在上海生,上海長,又被上山下鄉的浪潮卷回老家。我總也去不掉上海話特有的唇齒音。我從場院背回我的口糧,同時我總瞪大眼睛注視著四周的群山。鄉親們都是我的叔叔伯伯。但有一回,一個比我大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喊我“爺爺”,叫我大吃一驚!我們小山村的人卻都能排起輩份。我對這個世界又熟悉又陌生。我在那裏背了六年口糧,終於知道自己的骨血與那片土地有著何等密切的關係!現在,我滿口膠東話。我的父老鄉親生活得很苦,可他們好象不知道似的,總是樂嗬嗬的,我朦朦朧朧地感到,我可能比他們自己更理解他們的痛苦。於是我便蠢蠢欲動,想按自己的理解,替他們呐喊幾聲!

我講這些,是想證明我的真誠。盡管我寫得不好,我卻真誠。同時,我堅信,隻要我真誠,我會慢慢地、慢慢地寫得好起來。

矯健

1986年12月13號寫於的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