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深淵(三)(1 / 2)

她如此不合時宜的再三潑涼水,終於成功教濟王冷了麵孔。“那自然是個孩子。”濟王漠然道,“弓馬皆精的世族女郎不在少數,譬如你,譬如孤那位表妹明娘子,還有她的姐妹。若你們遇上這種事,”他停下來,隔著指上的雉堞挑起穆妃的下頦,目光卻穿過她的臉不知投向了何方。“明娘子的姐妹會不假思索的將那孩子踩成肉泥,明娘子則會惱羞成怒,將孩子同求情的家人都打死。至於你,會送那孩子回家,還不忘替他擦擦眼淚,叮囑家人不要怪責他,末了還要送個小玩意兒——王妃一心向善,且向來十分願意將這善行昭告天下,著實令孤感動。”

穆含章麵紅耳赤,她正欲辯駁,卻無奈發覺濟王將自己看得透徹,她徒然無功的嘴硬也隻能惹來笑話。怪異的是,雖然羞憤之極,她心下卻隱隱是高興的。

“那日尚有另一事發生,你還要不要聽?”濟王冷淡的打斷了她的遐思。

紫台山並非一般皇家獵場,此間乃是夏日行宮所在,曆來幹淨的很,平素連個捕獸夾兒都少見,自然也無甚野獸,他們愈發往深山裏探去。山中有流茵溪,本是洛川流入紫台的分支,這一日眼看天色晚了,在溪畔紮下營來不久,高家二十五郎便意外捕到一條稀罕的碧環蛇,興衝衝的送來他們眼前。

自晁玗被意外揭破了身份,容岫便客氣的將她帶在身邊,高二十五郎高譽命家奴捏住蛇的七寸,手指得意地在毒蛇金翠相間的鱗片上劃過,笑道:“碧環不隻筋肉肥韌鮮美,待高某硝了這皮,送與娘子——咳,送與大王裹鞭。”

容岫哼了一聲,笑道:“晁娘子與這蛇皮極相稱,孤怎敢奪人好意。”帳中已設下席位,樂工擺布著琵琶篳篥,悠悠的唱起曲來,高譽一刀將蛇頭斫去,濺了滿手血,抬頭向晁玗一笑,便揮手命家奴將蛇身帶下處理。他見晁玗蹙眉盯著那蛇頭,不免疑惑道:“大娘子喜歡?也好,某教人拆了這骨頭,聽聞西市劉冶郎家剛進了幾對好鴉忽,拿來塞住眼口,再帖金實玉,倒是別有意趣。”

晁玗駭然擺手,笑道:“郎君好意,然妾並非——”她話音未落,那蛇頭忽然暴起,上顎揚起兩枚尖長的毒牙,猶自滴落微黃的毒液,直朝著濟王隨意垂落胡床的右足而去。晁玗本就心有疑慮,立即抽出靴中短匕,揚臂便向蛇頭撥去,手腕卻被容岫踢個正著,匕首脫手而出。蛇頭本是強弩之末,眼見得對頭送到嘴邊,當下便張口狠狠咬住,晁玗不由痛的倒抽一口氣。

事出突然,兔起鶻落之間晁玗已挨了兩下。她哭笑不得的低聲道:“妾明知蛇即使斷頭也難以死透,卻遲疑著未曾開口,致使大王受驚,這許是現世報罷。”容岫此時也顧不得男女大防,親自紆尊降貴,來看她臂上的傷口,“大娘子感覺如何?”他眉宇間看得出分明的緊張的神色。那碧環蛇雖已氣絕,然而咬的極深,晁玗試著動了動手指,輕聲道:“妾的手麻了。”容岫隨手便拔了案上食膾的金錯刀,要將蛇頭挑開。

“大王千萬莫要輕動!”帳中變故偶生,角落裏的樂工亦不得不停下演奏,此時便是那群教坊子中站起一人來,向上跪啟道:“小人叱嬰,曾跟隨鄉野郎中習得皮毛,請許為娘子醫。”

濟王毫無預兆的沉默下來,故事戛然而止。“後來呢?”穆含章早已聽得出神,不由得連連追問。她忍不住去想象,當年若是十五歲的她伴在濟王身邊,如今又會是怎樣光景。濟王仿佛對她的思緒了如指掌,冷淡而嘲諷的看她一眼,便轉身迎前幾步,行大禮拜下去,口中道:“岫見過三嫂、顏夫人。”

穆含章愕然回顧,才發覺皇後與貴妃不知何時來了,正站在懿範台最高一級玉階上朝著他二人笑,身後扈從宮人如雲,卻安靜的不聞一絲嘈雜。屏山等人皆被皇後恕了起身,她卻不得不與濟王一道曲膝在地,這一次,皇後並未像從前那般親熱的牽起她的手,嗔她認生見外,而是由她堂堂王妃跪在顏氏那田舍婦和一群宮人麵前。穆含章恨恨的咬著牙,卻不知該將這恨意著落到誰人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