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皇後掃了一眼狼狽的濟王妃與坦然的濟王,肅然道:“竟於太後宮中失儀至此,若不是我與貴妃將急著報信的奴婢攔下,當真要驚動太後不成?七郎,錦字,你們可曉得此事嚴重?”這對作事的惹禍精自然是垂著臉一言不發,高皇後隻覺得頭疼,顏貴妃援手掩唇笑道:“好生刁難,教人怎的回答呢,殿下快別問了。”
相較於高皇後的訓斥,顏貴妃的譏笑更令穆含章難以忍受的漲紅了麵頰,濟王卻神色如常,平靜頓首道:“勞殿下與夫人費心,今日魯莽大錯已鑄,是杖是罰,岫與婦自當領受。”顏貴妃聞言,忍不住在頰邊牽出一抹傾城動人的笑色來,檀口中輕嗤了一聲。她隻素來與濟王妃不睦,眼鋒便依舊朝著穆含章而去,穆氏與濟王終究夫妻敵體,便有心嘲弄,卻實在忌憚玉瓶兒。
高皇後亦正處於兩難,太後有一日在這景壽殿中好端端的坐著,濟王所言就一日是句有恃無恐的空話。莫說降爵、廷杖,便是去國之藩鄂太後也無法忍受。她遣王海隆去睿思殿請旨,並毫不意外皇帝的答複——濟王夫婦罰俸一年,禁足兩月——這兩月自然也守不滿,難道當真除夕也圈他們在宅中、到元日再放出來拜節?皇後心中樣樣都思慮的周全,但她未能預想到是,皇帝還趁機革去了全部的王府屬官,著有司另簡新員補闕。
如今旨意未發,濟王卻得立即返回宅中待罪,他經過身邊時,高皇後卻忽然向前踏出一步,鬼使神差的輕聲問道:“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顏貴妃與她相距極近,不由大驚失色的牽住皇後縷金刻翟的廣袖,高皇後任由她不斷使力牽扯,仍然穩穩的立在當下,擋住濟王夫妻的去路,即使濟王妃投來意義奇異的一瞥依舊堅持。
“後來?”迎著眾多宮人的目光,濟王微微眯起了眼睛,好像被灼熱的天光所耀,然而旭日正高懸在他背後,溫柔的向人間布散開暖陽。“後來我緊緊縛住她的上臂,以短刀瀝酒淬火,將那毒牙剜了出來。”
皇後的身子一顫,濟王便順勢走開,濟王妃倉皇的跟上。未央池在他的身後閃著晶瑩的冰光,他沿著與她背道而馳的方向走下去,眼前似乎依然能看到她嚇得麵色蒼白,大睜著眼睛咬牙教他動手。他與她同樣緊張,還要不斷引她說話,問她是如何知道那蛇或有異動,她縮在她兄長的懷裏,以帕掩麵,甕聲甕氣的說:“家母在世時曾供養過一位天竺的高僧,便是那位阿師教導的。”後來他俯身替她吮出傷口中毒血,兩相接觸的一瞬間,彼此皆是大為震動,晁玗安靜的出奇,容岫還記得當他撥開那片輕飄緋紅的紗羅時,看到那雙溢滿淚水的眼,她原本死死咬著嘴唇不肯出聲,見他望來,想了想,垂下眼皮微微一笑,連耳朵都通紅了起來。
他們的故事從此開始。
三個月後,在西苑射圃又遇到她,穿著胭脂紅色的胡服,袖口與領口翻出五彩雜繡的寶相花,蹀躞帶上綴著珍珠錦囊,正穩穩的舉著一張弓,右手三指皆戴約指,用力將弦拉至微紅的麵頰處,“嗖”的輕響過後,一箭若流星飛出。
“許久不見,娘子勝常。”容岫走上前去,當先向她一揖。
她心有成竹似的,並不急於看靶,放下弓回過頭來,方向他笑道:“大王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