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磬錚然一響,管弦簫鼓便隨之紛然再起,此番奏的卻是端嚴的禮樂雅音。長街盡頭緩步行來兩對素衣提爐的侍女,錯金爐中散出絲絲白煙,晁玗忽然嗅到極清淡純正的一縷阿末香氣,不似身邊之人所佩,定然是風送香至,到了她的鼻端了。
晁澌澌不知從何處悄悄走來,瞧見這陣仗登時訝然,低聲問道:“姊姊可知道這是什麼名堂?”她今日著女裝,望去比晁玗方入宮時略大方了些,晁玗無聲的搖搖頭,她捏捏自家妹子的手,又將手指於唇前一比,指了指城下。隻見不過兩人說話工夫,又有四對藍衣侍女落後兩步,將手中所持金瓶中淨水,不斷以指灑落於地,以落地上浮塵,水中又有香花,皆是時令水仙、蠟梅之屬。這幾名侍女雖衣容衣,卻皆是高鼻深目,膚白如玉,可比之西市中常往常來的胡商又顯然不如,天下異族,也隻有密須人生有如此容貌。
晁玗麵色慘白,不由用力抓住了晁澌澌的手腕。
然而那些侍女依次走過,其後騎馬跟隨的儀衛、女官等,卻又俱是國朝典例,晁澌澌忍痛數了數,乃是全副的公主儀仗。來人當是某位神秘的密須公主無疑了,她乘一輛鳳頂朱輪車,金漆車轅上前後錯開,以絲韁套著一對白馬同一對黑馬,並無馬夫指使,也響應著這不緊不慢的步調,從容自若的跟隨在人後。
數名青衣內官已隨著前行的步伐將錦藍步障張開於百姓之前,那步障並不高大,隻有屏蔽間隔之用,卻並不故意欲障公主之麵,車駕亦直行到百官行列之尾才堪堪停下來,從車後趕上來一名貌美異常的密須女官,栗發綰著容樣的雙鬟,身著藍白衣,上前將車前懸垂的銀羅紗簾拂開。
車中露出美人端坐的輪廓和令人遐想的陰影,兵部尚書鄂況終於忍不住,欲出列啟奏,卻被皇帝擺手止住。“諸卿莫急。”皇帝含笑掃一眼群臣,“自前年密須敗於我朝,兩年來倒載幹戈,放馬歸山,百姓互市貿易,兩國情誼日深。朕與密須王皆有重開綏難大昭明宮會盟之意,故密須王特遣女弟長彌公主為使,以溝通兩國,昭顯會盟友好之誠意。”
他的目光頗具深意,壓在眾人肩頭,鄂況、晁滌風、袁敦信等人皆麵帶疑色,可轉頭瞧見楊、張、賈、李麵色如常,神情欣悅,便無可奈何地明白過來。
“還請公主下車一見。”皇帝笑吟吟揚了揚手,立在他身側的趙遊藝便上前一步,高聲道:“宣密須國長彌公主覲見!”
“敢不如聖人所願?”車中麗姝輕輕笑道,她亦說得一口“長樂阜寧音”,嗓音極是悠揚悅耳,宛如絲緞拂過手掌。那貌美女官聞言立刻彎腰跪伏在車前,肩頭披了一條毛氈,以供公主蹬踏。內官推開一卷錦紅地衣,她身姿極輕盈,縱然身著厚重禮衣,起身時亦不需侍人援手攙扶,纖塵不染的高底勾頭履穩穩的踩上女官的脊背,旋即站穩,她抬眼向著四下裏一睥睨,又微微含笑向城上致意,如此略作停頓,才又輕巧的邁下來。
公主身著密須式樣的吉服,雙手珍重握著一支金裝玉軸的帛卷。密須據北海數十海島而王,國土雖廣袤,然而貧瘠異常不利耕種,縱然綠非正色,國中依然以綠色為吉。那九重寬襟廣袖的長衫由深至淺,自黛綠、鬆綠、銅綠、天水碧綠到春綠、竹綠、縹色、玉色,自豐厚濃豔的錦、緞、綈、綢到輕薄的絹、綾、羅、紗,皆隻在領口露出寸許寬的一縷,最末一重艾綠絲袍裏,又突兀的綻出一抹觸目驚心的品紅來,那是公主中衣交疊的挺括立領。
在這樣絢爛耀目的不夜天裏,隨著公主輕盈的腳步,那織進重重華衣的金銀暗紋在燈樹灼灼燃燒的火焰中燦然流光,即使晁澌澌遠在城上,依然能夠捕捉到那些細密的光彩。可當她將目光移向公主的臉時,卻忍不住低低驚呼了一聲。
縱然是那般華麗的衣裳也無法遮掩公主絲毫的美豔,這重重綠衣隻為襯托她一雙幽深如林中靜湖的碧眸,即便公主挺直脊背昂首前行時,上元熱烈的各色燈火依然能經過她揚起的長睫,在眼皮上落下一片輕影。她有一束梢端微鬈的棕紅色長發,自兩鬢蓬鬆的向後綰起,與正麵頂心的發縷一起,由一隻銀冠在腦後扣住,流水一樣的披落垂散下來。
“密須來使、長彌公主臣斛律氏,拜見大容朝皇帝陛下。”公主行至地衣盡頭便半跪於皇帝座前,將國書高高捧起上呈,待趙遊藝代為接過後才再拜俯身行禮。她有一雙優美上翹的朱唇,唇峰分明而唇珠可愛,其色宛如幹枯的赤玫瑰,與雪碾月耀般的膚色互相映襯。“我王與上下臣民之心意,一如國書中所表,臣願身為鴻雁不辭辛勞,以締結兩國婚姻,使容朝與密須世代交好,血脈生融,不致兵戎再起。”公主如此高聲奏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