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諸人卻都先變了顏色,其中除卻心思各異的晁氏姊妹,便當以太後與顏貴妃為甚。晁玗從未見過太後這般憤怒驚懼,便知她們皆想到一處去了,說到底仍是她親手開端的那樁事,沒想到皇帝行動如此之快。太後的臉上已褪去所有血色,導致精心描繪的妝容如今看來則像是一副秀美的麵具,她的雙眼在暗夜裏宛如深不見底的空井,而細觀才能發現她渾身皆在輕顫,從蒼白的嘴唇到每一根發絲,使她不得不用力抓緊了與她景況相差無幾的次媳。
而顏貴妃則要淺薄許多,這位密須公主雖與她有燕瘦環肥之比,可卻勝在青春逼人。晁玗觀她年紀,頂多不過二十許,對顏貴妃這等自身地位牢固、膝下亦有子長成卻仍固執於帝寵的人來說,的確令人心憂。可顏貴妃卻不知道,這位傾城絕豔的密須公主,原本就不是為了充實皇帝的後廷而預備的。
“密須王與公主一腔赤誠,不惜千裏加急跋涉而來,朕亦是感愧不已,密須自此與我朝有舅甥之誼,朕定不令諸位失望。”皇帝隨意誇讚了幾句,便示意趙遊藝道:“宣旨罷。”
因是兩國交好和親之事,因而旨意規格頗高,趙遊藝拖著嗓子唱完“奉天承運,皇帝製曰”一句,弦樂聲便漸漸低下來,晁玗凝神細聽,果然聽到他朗聲念道:“……茲有濟王岫,為朕手足股肱,姿儀英美,忠勤奉事,數載統兵,示天威於蠻夷;風霜萬裏,展旌旗於敵境。肅清邊疆,建功卓高,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幹城也。今時移世易,兩國交睦,密須遣使王女斛律氏,品端性正,儀麗態真,心懷一腔孤勇,事國貞謹;不畏離鄉背親,柔質可嘉,著賜為濟王側妃,贈正一品靖國夫人銜,原長彌公主號不變,服侍、侍從悉如正妃製——”
“慢著!”太後終於按捺不住,於璿天門上拍欄怒喝道,她是將門之女,雖然日漸年邁,一喝之力仍然令城下諸臣紛紛循聲來看。皇帝卻渾然未覺似的,連長彌公主亦不為所動,趙遊藝略一皺眉,照舊宣讀下去,太後恨恨的一頓足,轉身便往城下走去,高皇後隻得匆忙跟上,口中勸道:“殿下三思!”
“你跟來做什麼?”太後猛然駐足,皇後險些踩中她曳開的衣擺,“皇後這就急著下去幫腔了?你既然這麼在意皇帝,為何中宮隻育有一個公主呢?”太後滿懷惡意的冷冷笑道,再也不願理睬皇後,將廣袖一拂便疾步走下城去,景壽殿的宮人隻得急急掌燈趕上。饒是如此,待太後到時,一卷冗長的聖旨恰恰宣讀至尾聲,趙遊藝一聲“欽此”方落,手中聖旨便被太後狠狠打落在地。
皇帝親自起身,俯身撿起那卷聖旨,又將其遞交給長彌公主,這才回首笑道:“殿下這是怎麼了,若是見到新婦太過喜悅,那麼這打落聖旨之過,臣願意不追究。”上元繁華中,他平靜的望著自己的母親,目光清澈如水,依稀還是當年那個純真的小皇子。那樣希冀的目光,好像他新讀了一卷書,興致勃勃的走來邀功的模樣,太後迷茫的想,可她又是什麼時候見過呢?
今日之事眾臣皆不知內情,紛紛垂首避視,鄂、穆幾家的官員不禁在心中暗暗埋怨,彼此交換目光,對於太後為何如此盛怒一事,卻都想不明白。
“殿下想好了?”皇帝溫柔提醒道,“大典不可中斷過久,殿下若是無事,便教七郎下城來接旨罷。”他手中還有一模一樣的一卷聖旨,在滿城燈火中閃著嘲諷的微光。
太後不禁回過神來,踉蹌幾步坐倒在內侍省置下的寶座之上。她已全然明白過來,和親之事根本無須實行,今日她便有如此過激反應,落在帝後與濟王夫婦眼中,有件事已是昭然若揭。
長彌公主乃是密須先王親生愛女,若濟王當真為密須先王血裔,又怎可與親妹妹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