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娜沒想到她如此大膽,竟敢拿帝後頑笑,這下連奏樂的伎人都惶惶然不敢再彈下去,謝妙媛隻覺得背上出了一層細汗,謝妙嫣卻麵色不變,依然含著一縷微笑坐在原處,目光自座中眾陪客之間一一掃過,最後又注目主位的青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青年驀地爆發出一陣大笑,拊掌道:“正是!他們千萬年的鐵樹都開了花,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這算什麼事呢……他這算什麼,我又算什麼……”他笑著笑著便慢慢伏下了身子,衣袖一掃,便將案上酒器叮叮當當的全掃了下去,約娜眼尖,見氆氌上並未沾濕半分,便知他雖麵上不顯,實則已然飲了不少酒在腹中了。
“郎君,當下要事並非帝後交睦,還望郎君振作。”坐在左手第一位的綈袍中年男子長眉緊皺,“如今戰事在即,兩國和約勢必破裂,郎君若心中不願,大可不必再娶那異族女人。”
坐在他對麵的長須男子也跟著附和道:“穆中郎說的極是。邊烽一旦重燃,家中無人,唯郎君應對最為拿手,而拱辰軍分化不久,新任長官應還未熟手,再加上有太夫人推波助瀾,郎君大有可能重整旗鼓啊。”
“嗬!”青年冷冷一笑,從案上掙紮著抬起頭來,定定望著那男子,“那和約不也是我在陣前簽訂的麼?開戰,開戰又有甚麼好處,軍費甚靡,又會波及百姓……除了對我這個百無一用的人還有些微好處之外,各位無不是百年之家,又數年征伐才保下一命,難道還想貪那點子薪餉之墨嗎?”
他說話極為尖損刻薄,可那幾個中年男子卻並不動氣,隻互相對視了一眼,那綈袍男子穆中郎就又心平氣和的勸道:“郎君體恤下民之心我等皆敬服,奈何家中大郎逼迫太甚,我等家門有餘蔭的尚且好說,可底下的兄弟難道郎君就白白看著他們帶著一身舊傷歸家種田麼?他們皆是百裏挑一的精兵,如今卻要與尋常府兵混到一處,尚且因為大郎忌憚而得不到重用,郎君於心何忍?”
“家有餘蔭,唉……”長須男子捋須歎了口氣,“也是百年積善之家,如今卻要與鄉野之人為伍,在大郎手裏家有餘蔭又能落到什麼地步呢?”
約娜早已默默退在一旁,隻是冷眼旁觀,見諸人小心覷視著那青年的神色,自顧自交換眼神和低語,青年隻是不理。他塌著背坐在一片狼藉的酒案後,孤獨執拗像一塊頑石,然而約娜一想起他,就要拚命忍住拔出頭上的簪子捅進他背心的衝動,現在看他如此落魄失意,她隻覺得心頭一陣陣快慰湧上來。
滅族亡家之恨,沒齒也難忘。
“諸位說完了?”青年懶懶的打了個嗬欠,站起身來笑道,“上元失儀獲罪,家兄方解了我的禁足,不宜回去的太晚,諸位好樂,我便先行一步了。”他揮了揮手,堂中撥弦高歌的眾女樂們便紛紛放下手中樂器,重又走回到席間,千嬌百媚,便要依到人懷中去。
他俯身揪下靴尖上的那對珠子,隨手一擲,正正砸在約娜裙上,這才向外走去,一麵走一麵高聲道:“諸位輪番勸了我這半日也無所獲,奉勸一句還是熄了這心思罷!”
他飲了不少酒,因此走路頗有些不穩,眼見得搖搖晃晃的高大身影就要走出門外,座中忽然站起個人來,厲聲叫道:“郎君!郎君莫不以為,此事當真能由著您的心意辦?自來多少事皆是太夫人代您做主,此事我們本欲奉郎君為主,隻可惜還要唯太夫人馬首是瞻了!”
夕陽裏,他就行走在那赤紅色的長長日影裏,身影似乎踉蹌了一下,險些跪倒在地。他在原地怔了一會兒,低聲笑了笑,便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