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折楊柳(一)(2 / 3)

謝妙媛教她氣的直發愣,罵道:“甚麼你家我家,莫非你還想到別個家去麼?不過一張臉生的美些,手爪腿腳既不伶俐,音喉也不順亮,教你陪個酒都畏畏縮縮,還有誰家會要你呢——”她突然頓住了,眼珠兒滴溜溜一轉,麵上便變了顏色,上前笑盈盈拉起約娜的手,道:“好小娘,這會兒且隨我往前頭去來。”

又轉頭吩咐她二人道:“去取上年我阿娘為嫣娘生辰製的新衣來,玻喇與我們一道來,我看約娜有些不識路數,你須提點提點她。”

那確是一套極華美的衣服,約娜提著裙擺,忍不住轉了好幾個圈,引得身後的玻喇也笑道:“約娜,你說不定要騰達了。”

“甚麼?”約娜迷茫的回過頭來。

見她仍一派不諳世事的嬌憨天真,玻喇掩嘴笑道:“你這傻子,好衣裳豈是白予你的,謝三要你去為今日那貴客奉酒呢,她叫我提點你,是讓你勿如上回那般束手束腳,惹得貴客不悅。”

約娜修飾一新的臉上騰然紅了,掩飾道:“還不知道是什麼貴客,好玻喇,千萬在門外等著我。”

“我才不呢。”玻喇故意扭轉了身子,別過臉去偷偷笑道,“似我這等沒時運的,見不了貴客穿不了新衣,還是自己找個無人的去處暗自抹淚去罷。”

約娜登時急了,千姊姊萬姊姊的求懇了半晌,又拿蒼生神賭咒發誓,在那處見得、聽得了什麼,須一字不差的都告訴玻喇,這才換得她一笑,二人手挽著手,一齊往待客的外堂去。

謝妙媛手中親捧了琥珀琉璃酒樽,教約娜持杯盞,先立在簷下輕輕巧巧的告了個罪,妙目往堂中一掃,隻見遣去陪酒的眾女皆在座下奏樂,唯阿姊謝妙嫣獨自坐在客人之中,麵上雖有一分尷尬之色,尚且維持住了都知的從容儀態。她連忙攜約娜走上前去,堂上數位貴客一見她來,便紛紛住了口不說。

“家姊藏了一冬的紫蘇酒,且為各位郎君助興。”

主位上座之人地位最尊,約娜借著屈膝奉酒的工夫悄悄抬眼,隻見身前高坐著一位華服青年,一身楊枝綠的胡服鮮豔至極,薑赤二色相間的細紈長褲束在青緞翹頭靴裏,靴尖上各綴著一隻指節大的珍珠。那青年麵容俊秀無匹,隻在眼下有一道細細的淺白傷疤,他的神色嚴峻而陰冷,僅是安坐在那裏,便自然而然的生出殺伐之氣。

約娜心頭巨顫,連忙低下頭去,竭力忍住周身的顫抖。

她自認並未失態,沒想到那青年卻冷不防用胡語問了她一句:“你看什麼?”又順著她的目光瞧過去,似是誤會了她的意思,便徑直伸出一足到她麵前,仍舊用胡語道:“見你一直盯著它看,那便賞了你了。”

靴頭的珍珠大而瑩潤,似乎還隱隱閃著金光,這樣的珍珠產在她阿娘部落的峽灣中,向來隻能嵌在王妃公主的銀冠上,如今卻被他毫不吝惜的綴在腳上,日日與塵埃泥濘為伴。約娜暗暗咬住了嘴唇,他說的胡語乃是密須話,可她如今隻是個雜種胡姬,聞言隻好無動於衷。

“聽不懂?”他換成漢話笑問道,那笑容十分微妙,連被問到的謝妙媛也戰戰兢兢起來,強笑著道:“好教郎君知道,這小奴子乃是西北販來的,祖上與邊卒、狄人還有罪囚不知混過幾輪的血,如今邊防甚嚴,她可一輩子都沒見過密須人呀。”說著暗暗掐了約娜一把。

“話也不能這麼說,”那青年低沉的冷笑起來,“時移世易,密須人也要登堂入室了,密須女人還要嫁給濟王。”他說這話的時候麵上神情很有些奇異,似是厭憎又似是自嘲,眼神瘋狂的令她害怕。

堂中一時安靜了下來,隻餘樂聲依然縹緲而奏,作陪的幾個中年男子麵麵相覷,都不知該如何接口。正當此時,一直默默無聞的謝妙嫣便含笑迎合道:“郎君說的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連聖人都宿在中宮了,這世上還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