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酒中仙人(2 / 2)

“那定是修墨見過我了。”淩軒帶著痞笑抬頭,卻讓蘇修墨的身子明顯一僵。

蘇修墨並未作答,而是繞過擋住自己的淩軒,徑直往上走去。修墨,修墨,已是百年有餘沒有人這樣稱呼自己了。淩軒看著蘇修墨瘦削到寂寥的背影,真的是很瘦的人,踩在這樣的梯子上,竟聽不見一點聲音。

“修墨別惱啊。”淩軒急著轉身跟了上去。

行至二樓才發現,這與尋常酒樓別無二致,大廳裏擺放著十幾套紅木桌椅。淩軒如果看得足夠仔細,就能發現每一套桌椅上都堆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房頂上是一張張織的結實嚴密的蛛網,仿佛很長時間都不見有人到過這裏飲酒笑談人生。

蘇修墨並未停下,仍舊繼續上了三樓,推開了一扇對開雕花木門,為淩軒讓開了一條路。空蕩蕩的大廳裏淩軒的腳步聲聽上去有些突兀。淩軒朝裏觀望著,一張圓桌,幾條白色紗幔被風吹的飛揚起來,如同蘇修墨未束的長發那般灑脫,紗幔內的景象看不分明。圓桌上放著暗色酒壇,酒壇外壁還黏著泥土,在空氣裏散發著冷冽的清香。

淩軒跑到那張桌前,將紅色封壇揭開後扔到了腦後的地上,仰頭便往喉裏灌酒。入口明明是柔的,彷如自己所聽到的蘇修墨的聲音,到了喉道卻成了剛烈的刀子,一刀刀地割得喉嚨生疼,但滑入心底又成了醉人的蜜,甜的不忍作罷。

“好酒好酒!”淩軒自認行走江湖數年,品過美酒無數,卻從未嚐過這般的烈酒。“修墨,這酒私藏了不少時間吧?”

蘇修墨始終站在房門處,身子無力地倚在門上,折扇被放置在太陽穴旁,眨眼看著淩軒。這酒,是一百多年前所釀,自然是烈酒,隻是麵前的這個人不記得了。

淩軒見蘇修墨不答話,自覺無趣,索性隻顧喝酒。輕輕旋開酒壺的蓋子放在桌上,將酒壇裏的酒倒入隨身攜帶的酒壺中。蘇修墨記得那個酒壺,竹製的酒壺,連壺麵上雕刻著些竹。蘇修墨記得,那是百年前自己親手所製。明明已經不記得了,卻還留了這些東西。不記得的人隻是單純地喜愛,記得的人每看一次就忍受一次淩遲之刑。

蘇修墨注視著他的動作,忍不住搖頭。剛剛灌的盡興,灑了不少酒到地上,地麵上好像開出了一朵花,連灰塵都滾成了土珠,現在倒是不舍得浪費一滴了。蘇修墨恍然,這屋子已經一百餘年沒有人居住了。時隔一百多年,他站在自己麵前同自己說話。

淩軒將酒壺裝滿後,還在耳邊晃了晃,滿意地衝蘇修墨眨眼。他搖晃著走到蘇修墨麵前,原來蘇修墨比自己還高了些許,大概是人消瘦的緣故,隻覺得他虛弱得隨時都會倒下,才讓人忽略了他的身高。

蘇修墨看著麵前的人,黑衫玄衣,墨黑的發垂到後背上,額前的幾縷碎發為他添了幾分淩厲之氣,一張臉是秀氣的,如同百年前初見那般。

當朝皇上之密友,丞相之獨子。十二歲初涉江湖,拜在“多隻手”方歲門下,學的一手偷雞摸狗的好本領,而後淩軒的江湖經曆更是證明了這一本事的重要性。

十四歲拜別方歲,隻身浪跡天涯。行至斷魂樓,盜取其秘笈《花骨神掌》,潛心修習,一年後終成。

後又混入峨眉,偷練其獨門劍法,習成後再入少林,習得少林心經。

及至十六歲,已是江湖少有的高手,而後拜劍尊夜孤風為師,從師三年,將其劍法與峨眉劍法合二為一,至此,江湖上也是難遇敵手。

淩軒又是路見不平之人,三年前一舉剿滅修羅門,成江湖俠士,名聲高漲。那些江湖人漸漸地也就忘了他之前幹過的那些缺德事,見了他會恭敬地稱呼一聲“淩大俠”。

如今誤打誤撞進入自己這酒樓,也與修羅門脫不了幹係。

“修墨,改日我再來拜訪。”淩軒得意地衝蘇修墨擠擠眉,飛身離去。

蘇修墨看著黑暗裏逐漸消失的身影,沉思了良久,最終也隻是自嘲地笑笑。

人世間地府中,一百年便是一個輪回。一百年後,塵歸塵土歸土,往日裏見麵廝殺的仇敵也能相逢一笑,耳鬢廝磨的愛人形同陌路,路邊的花輾轉磨滅了多少次的生命,連這江山也已易主多時。

總是有例外的人。一如最初在忘川之畔的等待,等到心化成了灰燼,等到昔日的甜蜜戀人各自擁著愛人再墮輪回之境,等到連那無悲無喜無愛無恨的白發婆婆也唏噓垂淚,卻等不到所等之人,連一個相似的眉眼都不曾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