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舊事(1 / 3)

“蘇公子。”屋內的凳上不知何時已坐著一位紅衣女子,同樣慘白的一張臉,笑的卻是明媚,仿若生前所有經曆於她而言已是雁過無聲。如火般熱烈的長裙拖到地上,沿著長裙拖過的痕跡便延伸出一長串的水痕。許久未見她,長發已經拖到了地上,她也不顧。

“看來,他來過了。”陳述的語氣,聽不出半分悲喜,語調平穩的如同無風無浪中的行船。在黑暗中活了百年的人,哪裏會有什麼悲喜呢,說出的話就像被水浸濕後的白紙般無力。

蘇修墨未答話,算是默認。

“明日就是除夕了,修墨哥哥可要守歲?”紅衣女子單手支起下巴,看著蘇修墨。

蘇修墨仍舊如往年那般搖頭。

這個女子叫做紅衣,心中怨念太深,留在人世間不願離去,固執地想要看所恨之人的結局。直到所恨之人咽下最後一口氣,再想去投胎時,陰間卻不收了。

與她相識,似是意外,卻又是行雲流水般再自然不過。

那一年也是臘月廿九,家家戶戶關門閉戶忙於過年。那天夜裏下了很大的雪,地麵的積雪早已沒過鞋麵,大雪卻仍舊紛紛揚揚沒有要停的跡象。蘇修墨提著一盞白燈籠站在酒樓門前,看著不二在酒樓門前的柱子上貼上對聯。畢竟是極熱鬧的節日,也想要沾沾這人間的喜氣。明日要想再貼對聯,便過了除夕之夜了。

“喲,鬼也是要貼春聯的麼?”女子的聲音如山泉般清冽,卻也帶著根刺,直截了當地戳入心底最痛處。那時的蘇修墨,還是會痛的。

“撕了吧。”蘇修墨沒有看那個女子,隻是垂下了眼瞼,淡然地對著那個隨從道。

“別啊。那明晚我們一起守歲?”女子突然到了蘇修墨麵前,眨著圓溜溜的眼睛滿含期待地對他說。蘇修墨看著眼前的女子,紅衣豔烈,唇卻是蒼白的。長發及腰,卻往地上滴水。原是一隻淹死了的鬼。

那是他們初識之時的場景,不過是幾十年而已。對於遊魂野鬼來說,幾十年不過是漫長無邊的寒冷中的一瞬光陰。從那之後紅衣每年二十九都要問這個問題,但蘇修墨總是沉默不言。

其實他隻是認為,一隻隻能在夜間出沒的鬼魂,哪一夜不是守著寒冷過來的呢。但這樣的話過於殘忍,蘇修墨說不出口。

“修墨哥哥。”紅衣從相識的第二年後就喊他修墨哥哥,類似於親人間的信任與寄托。

“紅衣,去轉世吧。”蘇修墨轉過頭看著紅衣,認真地說。離現在並不久的之前,將生前所習的道法渡給了她,憑著那些道法,陰間便隻能收她,來世也一定不會吃苦。

紅衣不說話,垂下了頭,看著自己被水泡的發白了的腳尖發呆。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枯石堆長滿了一季又一季的野草,久到自家的宅子反反複複易了幾次主,久到及腰的發如今已經拖到了地上。

青梅竹馬的感情,婚嫁不過是水到渠成之事。及至那人金榜題名,兩人仍是鴛鴦眷侶的。光宗耀祖之時,他接她進京,與他一起的還有笑的婉轉如銀鈴般動聽的宰相之女,叫做予秋。那人跪在紅衣麵前,予秋拉不起來他,也陪他一同跪著。紅衣看著她二人溫婉一笑,也不惱,將二人扶起。紅衣那時想,隨他一起便隨他一起,能守在他身邊便是好的。

那時愛的卑微卻又愛的偉大,所求不過是長相廝守的細水長流。予秋很單純,總愛拉著她四處閑逛,久了連自己都忍不住喜歡。那雙眸子裏好像從未沾染過半分雜質,連紅衣看了也會心虛。

他也樂於看到這樣的和樂,飯桌上的其樂融融,帷幔之中的竊竊私語,連歲月都因此變得溫柔。

最開始的時候紅衣隻相信那日不過是意外,醉酒歸家的丈夫無意間將結發之妻推向了深井中,表情平淡,如同掉下去的不過是一粒石子,連一句“來人啊”都未出口。

紅衣始終記得那井水是怎樣一種徹骨的寒,後來到了陰間才發現陰間的寒也不及那井水。意識逐漸渙散時,聽到的是予秋的哭喊聲,她趴在井口邊一遍遍地喊著姐姐,一遍遍地呼救,卻沒有一個下人前來。

很想應答,卻連動一下的力氣都不存。她滴落在井水裏的一滴淚是紅衣在人世間感受到的最後的溫暖。

到了陰間,聽黑臉大胡須的閻王說著生前之事。原來不是意外,宰相許他加官進爵,交換女兒的一枝獨秀。高官厚祿車塵馬足富貴功名,將所謂的感情擊打的潰不成軍,連懸崖勒馬的餘地都不留。

卻原來,待自己真心的隻有那個與自己共事一夫的予秋。

記憶如同瘋狂的潮水般湧上了心頭,連逃避都顯得過於虛偽。想到青梅竹馬之誼舉案齊眉之情,想到他每次親吻時滿臉的笑意,想到的太多,到最後就不敢再去想。

那一刻便不顧阻撓衝出了地府,到了生前的住處,見到的是予秋孤身一人跪在靈堂內一下下地朝地下磕頭,她說的隻有一句話:姐姐,對不起。紅衣心裏難過,依稀記起予秋生辰那天,府中大擺酒宴。分不清什麼樣的情緒在作祟,紅衣請民間的仙姑做了個小人,寫上了予秋的生辰。那個小人上被刺了多少根針,紅衣實在不記得了,密密麻麻地連紅衣看到後都驚恐地扔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