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沒考慮到“人走茶涼”
張英(以下簡稱張):之後有三年時間,你很少出現在公眾的視線中,那段時間你幹嘛去了?是因為“突然就出名了、找不著北”嗎?有文章說你那段時間忙著數錢、泡妞。
韓寒(以下簡稱韓):還有說我在上海炒房子,泡各個酒吧。事實上,那三年我在為我的賽車做準備。也沒怎麼出書。經濟上也比較困難,因為很多錢花在了練車上。
《三重門》和《零下一度》出版了以後,我消失了三年,去搞賽車了。我當時並沒考慮到市場上會出現“人走茶涼”,也是過於自信了。以為過期不過期不都指唱歌演戲的那些人嗎,寫東西的不是有固定的讀者群嗎?當時就想先不寫,到社會上混一陣再說,過兩年再寫也沒問題。但是從圖書市場的情況來看,在最紅的時候還是應該再接再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應多寫幾部作品。因為,變化是太快了……
張:你說的變化指是什嗎?
就是讀者。那些fans今天對著你“啊呀呀”哭得不行,明天可能一下子就消失了……這種東西其實想留也留不住,不如自己幹脆想怎麼幹怎麼幹。
張:你什麼時候覺得有變化的?
寫完《三重門》之後,又寫了《零下一度》,出版以後出版社安排到一些地方去做簽售,所到之處都是人山人海的。那陣子,真覺得自己特別……成名了。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是有一些“名負其實”的,書並沒有大家說的那麼好,雖然當時很多人在討論我的行為和作品。但我覺得自己與盛名是不相符的,沒有他們說的那樣好。
後來就一直在北京賽車,弄了三年。當時在北京,基本上不做什麼媒體的采訪,書也不出,也不出席什麼活動。因為我覺得,這個社會必須得給作家一個安定期,讓他們想想寫作和人生裏的一些事。而且,一個好的作者是不應該出來簽售的。
但是外界不這麼認為。在今天這個商業社會,你得一天到晚在台前跳,一會兒這兒弄個事,一會那兒弄個事,得維持你在媒介前的爆光率,在那裏辛勤耕耘。而當你躲起來真正在家裏寫作時,很多人便會評價說:這人沒音訊了,他不行了!“沒音訊”和“不行了”往往是聯係在一起的。當時很多年輕的八零後作家聽到之後很開心,說那個韓寒是曇花一現、江郎才盡了。
我當時覺得這些人真討厭,怎麼都這德行啊。心想我就幹脆不寫,就玩賽車吧,然後就去比賽了。當時特別厭恨文學圈內的這些潛規則,相當憤怒。
曾經羨慕守門員和賽車手
張:你是怎麼迷上賽車的?報紙上說你在迷上賽車之前,一年內換了三輛車。
對,我是喜歡賽車。當時從學校出來,出了書,有了名也有了錢。我倒沒覺得自己多牛逼多有名,還是上街吃拉麵。我很多興趣都是在機械上。
我從小就喜歡賽車。做愛的快感就幾分鍾,開車可是幾十倍。小時候隻能在家裏的電視機裏看賽車,看到車手們驅車轉彎的時候,兩眼放光,覺得他們太牛逼了。我小時候就羨慕兩種人:一個是門將,守門員;一個是搞賽車的,特別是搞拉力賽的。我覺得那些開拉力賽的太牛逼了,這車轉彎怎麼這麼漂亮;踢球的門將也太厲害了,一腳就能踢那麼遠,踢到對方的半場。因為當時我上小學,自己做不到,就覺得這兩件事都很牛逼,我要往這方麵發展。但是到了高中,我一腳也能踢那麼遠,所以就不崇拜門將了,但是我對開賽車的始終崇拜……因為這是兒時非常想完成的心願吧。而且我從小喜歡騎自行車,玩摩托車也喜歡,什麼車我都喜歡開一開。我想做這件事情。隻要有機會,付出再大的代價我也會去做的。
在開車之前就我己開始玩摩托車了。呆在老家開開摩托車,每天起來也不見人,買買碟然後回去看看碟,再買買吃的。開那種小輕騎時真的把它開得爐火純青、出神入化。後來等自己有錢了,馬上去學開車,考駕照,考試的時候都是開著那種摩托車的跑車呢。
考完駕照後買了一輛車。開始做賽車時,很多人不理解,不少人在質疑:幹嘛,有了錢就玩車嗎。我本身特別瘦,人們還說我吸毒,其實根本是沒有的事。
開始在街上開,開著開著不過癮,便開到北京去改裝了一下。跟北京的朋友玩了兩三年的車後,開始做了一個車隊,然後參加全國的比賽,到現在成隊開賽車。就是這樣的過程,真是自由得像個神經病,自由得你不知道該幹嘛了。
當時我更多的興趣是在車上,不像現在,我對車反倒沒有太多熱情了。
張:一路出行,開車泡妞?
這個想法太牛逼了。但說真的,我倒從來真的沒把泡妞看那麼重,我就想幹好自己的事,等著被妞泡就行了。我覺得自己的生活雖然不能說完全檢點,但也沒有放蕩。我有一點點自閉的傾向。包括現在也如此,常常是等著別人撞上來吧。
比如說,會彈吉它的人很多,但是能達到出神入化、很牛逼的狀態就很少。而當你剛剛會彈時,會想到要借它去泡妞;但當你彈到最頂尖水平的時候,根本不會想這個,太低級了。我不用靠賽車,已經有很多妞追求我了,當然,賽車以後,妞就更多了。
包括飯局。我都快一年沒有那種朋友之間必去的飯局了。我完全可以自娛自樂,或者有女朋友。可能是在北京的那段時間太多酒肉朋友了,而我本身又不是那種性格的人,所以見識過了玩過了,也就收心了。
張:你沒有很強的征服欲?
有呀。沒有征服欲的人是不會去開賽車的,任何車賽都是征服。對女人也如此,但是征服欲不一定得表現得特別火爆,可能情不自禁就把她征服了。不需要什麼外在的動作或者其他。
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兒名不副實,肯定有更多的人覺得我名不副實這孫子在那兒幹忠誠度呢?不就開了個車嗎?包括在所謂前兩天在網上鬧事,也是胡亂貼貼文章就洗洗睡了,第二天再去賽車和做別的事。我覺得自己的生活、心情沒任何波動。可能高曉鬆、陸川他們覺得整個生活都受到了影響,但我隻覺得這個挺好玩,該幹嘛幹嘛(2006年春,韓寒和作家白燁爆發論戰,網上戰火愈燃愈烈,最後將陸川、高曉鬆也牽涉其中。編者注)。
張:到現在為止你換了多少車了?
剛開始的時候換的挺多。那時還沒有賽車,但是每部車條件都不一樣,而開著新鮮的車很那個。後來參加比賽以後,就一直沒換過。我開了兩年多一輛白色奧迪A6,包括現在開的一年多的三菱,基本上不換車。摩托最多的時候開過四五輛,現在隻留下一輛了。在北京開一輛三菱的賽車,但是沒有手續,上海還有一台三菱的賽車放在車隊裏,這兩輛都是比賽用的。自己日常生活就開一台。
自己掏錢支持朋友辦車隊
張:你說自己窮是因為稿費全變成車了。
賽車真需要錢。而去年以前,我玩車都是自費的。開始賽車是跟朋友在一起,他做了一個車隊,把我拉進去了。可能他覺得我加入後,拉讚助會容易一點。我想幫他跑比賽,可車是我的。他當時沒錢,我找另外的朋友借錢給他辦車隊。而我自己是從來不借錢的,借的那些錢我寫書賺到錢後全還給人家了。
當時在那個車隊,賽車的車都得自己買,那是一台好幾十萬的車呀,我帶著它進車隊。有一年開方程式賽車,花了好幾十萬。然後自己練車,又是好幾十萬,換車又得上百萬……所有幾部書的稿費都花掉了。
其實很早,便就有車隊請我,我可以不花錢開。但在朋友的車隊裏,我一直而且是唯一一個能拿成績的車手,但車還是我自己的。包括車的保養、維修都很差,沒有任何配件,就一個反光鏡。比賽的時候,人家進了維修區,就能像新的一樣開出去,而我這個隊根本沒有任何保障,所有都得花自己錢。我走之後,朋友的車隊就沒了,他更拉不到讚助,因為我好歹還有點小名氣,拉讚助的時候還有用。
張:說說你的賽車職業生涯吧。
最早是在北京急速車隊,那是朋友辦的車隊。當時玩車很長時間了,卻一直沒有好成績,朋友都很懷疑自己。等到這個車隊辦不下去後,我就去了雲南紅河車隊,參加拉力賽車。我也是帶著自己的賽車去了紅河隊。如此我便不能在原來朋友那兒參加比賽了,我還是遵守合同交了幾十萬的違約金。
一年後,紅河跟我說:明年你如果再跑比賽的話,就得自己掏錢了,一個比賽得拉個十幾萬的讚助。我一年連一個飯局都沒有,怎麼可能拉讚助呢?而且這樣既不現實我也不甘心。說來,賽車都是我自己的,雖然舊些但也畢竟是幾十萬的車子,跑了兩年多,從來沒保養過。而人家新賽車跑三四站就得換一輛,他們請別的明星來跑比賽得倒給幾十萬,還有新賽車什麼的。對我來說不公平,實在沒必要再呆下去了。
後來我就聯係了上海大眾333車隊,這個車隊已經連續五年拿冠軍了。他們剛好走了一位車手,而且是上海的車隊,也正好需要一個本土的車手,於是我就去了上海大眾的車隊。
去了以後,我成績便非常好,第一站的成績就非常快。從這以後,才開始算真正的賽車了。因為他們給了我一輛好的賽車。一台好的賽車很貴,一個輪胎得兩千,四個輪胎加一個備胎正好一萬。訓練的時候,有時跑一天得用兩套八個輪胎,然後你再撞一下出什麼狀況,都得花錢。所以我才會那麼窮。
但我從來覺得錢不是問題,始終抱著那種“將來更牛逼”的想法。
戰勝隊友
李邑蘭(以下簡稱李):如果我們把你的賽車過程當做打怪升級,在每一個階段你的對手是誰?
韓寒(以下簡稱韓):其實對手都是隊友,大家開著一樣的賽車,你要比隊友快,才能戰勝他。而且我所在的車隊都是很強的車手,因為已經把最強的車手納入到車隊裏來了,所以你要做的其實就是戰勝隊友。隊友就是最強的。
李:在極速的時候,你的對手是誰?
那個時候剛剛開始比賽,其實對手就是關心這件事情的人。就是好奇,一個寫書的人去比賽了,太搞笑了。大家對我的感覺都是不務正業。
那時的對手是就輿論。因為你是一個新手,在體育比賽中的新手被大家看不起是正常的,在運動場上你對其他運動員根本構不成威脅。當然現在如有新手過來,我會願意幫助他,但我也會覺得在短時間內這新手不會有什麼名堂。所以當時更多的是要麵對輿論,就是說我騙讀者的錢去參加比賽什麼的。
你讓他們閉嘴,就是打敗他們了。
但後來你發現所謂的打敗、不打敗都是空的,在整個過程中你想的是要去打敗他們,但當你真的獲得成功後,腦子裏便根本沒有他們了。隻是過了很久才想到有過這個事,當時人家還這麼說我什麼的。在不同的境界中人想的是不一樣的。
李:在紅河的時候呢?其實你之前是自由的,後來為什麼去找組織了呢?
極速車隊其實就是個組織,隻是這個組織薄弱一點、維修力量也不行。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職業可能都是想自由,尤其是文化職業是越自由越好。然而任何車手都希望去大車隊開車,自由對於車手來說是一件可怕的事,那便是沒有保證,你連報名表去哪填、哪交都得忙死,必須有車隊幫你打理這些事,做你後勤的保障、調車、找最好的技師,這樣你才能安心把車開好。
李:在紅河的時候你的對手是誰?
當時徐浪、華慶先都跟我一起比賽,他們都是不錯的車手,但那個時候我是個很一般的車手、又是新人,車隊給我的賽車就是我自己原來那台,隻是刷了一遍漆而已,第二年還失業了。車隊覺得有兩個主力車手以後,還得加一個明星車手。我其實並不算普通意義上的明星,後來他們找了林誌穎。
李:那時沒有廣告商找上門來嗎?
沒有。那時人們都認為我己江郎才盡、必然是曇花一現的,所有的稱呼前綴都會加“少年作家”。這個道理是很簡單,如果有商業品牌的讚助,一般女孩子歲數小一點好,但是大品牌如果跟男的合作,至少要到一定歲數,二十五至三十歲左右才行,相對才會穩定。
李:去大眾333是怎麼樣的一個過程呢?
因為紅河的事已發生了嘛。我沒錢就打電話給上海大眾,當時正好一個老車手退役了,我就去了上海大眾333車隊。他們當時是全國最強的車隊,老拿冠軍,而且當時還給了我工資,就是說我除了可以開工資外,撞了車還不用負責。
與在紅河時的區別就是組別不同,紅河用的是三菱,就是快一點兒的N組車,而333用的是polo。結果參加的是國家杯的組別,雖然從速度上來說是降了,但從關注度來說是上升。
李:他們為什麼不給你特別的優待呢?
頭一年我的薪水是七萬塊,有浮動,第二年是八萬塊。其實說到底,是因為他們覺得缺一個明星車手,尤其是上海本土的。談好條件,我便興高采烈地去參加比賽了,也就是到了那個時候,我才第一次開上一台真正意義、像樣的賽車。
那次我的對手是王睿,他是四屆的全國冠軍,也是公認、國內最快的拉力車手。第一場比賽時,大概有十六七個賽段。其中有六七個賽段我都比王睿快,是賽段第一。從那個時候起,車隊才覺得我不光是個明星車手,還有前途,因為很少有人剛上來做賽段時間就可以跟全國冠軍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