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完全消盡了,消盡的正是時候,天空貌似不舍,將自己染成了雪的顏色。人們醒的很早,我知道她們今天會早早起來,天還沒亮就回家了。每年到這個時候,就像吹響了號角一樣,使得人們在同一時間活動起來,不過這號角叫不醒我,我還是同往常一樣呆在被窩裏。
我對這種熱鬧的氣氛沒有興趣,你知道,我不喜歡那麼多人的那麼多眼睛,所以人家忙碌的時候我就呆在家裏,坐在床上,趴在床上,蜷在床上,總之盡量少動,不管是誰都會把目光落在動的物體上,我這麼認為。
母親很喜歡這種日子,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抱起璃影,貼在她耳邊說上一句“過年啦!”璃影好像也受到人們情緒的感染,一天都很少哭鬧。
除夕並不是我眼裏要警惕的重點,這一天不過是貼對聯福字,然後就是包餃子,再在半夜把人叫起來吃,最後來一場熬夜的比賽,這對我的時間表並沒有什麼影響,這個家除了我沒有人能熬過淩晨一點。
那天,我揣著準備好的煙花走向那裏,路上仍有散步的人,天空不時出現彩色的光,僅存一瞬就消失了,倒是那爆破聲在空中回蕩了很久。
無論外麵多麼繁華,那裏也是一片靜默。
“這就是煙花嗎?”她看著我的手問。
火生起來了,在濃霧中是橙紅的,我把煙花湊到火邊,瞬間像將那火焰分出一點,染上顏色接到我手中的彩棒上,我把它遞給井代,她小心翼翼地掐著,臉經過照射也變成了彩色,唯一不變的事那雙紅色的眼睛。其實,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煙花的顏色,可以說那時我才發現,原來煙花是彩色的。
“好美!”她驚歎,那驚喜愉快的樣子如同一個孩子得到了盼望已久的玩具。那一刻我突然間意識到,原來她是個孩子。
我是想起了她的身份,想起她被丟進這裏的悲慘境遇,因為她的笑臉和那一身襤褸對比起來,顯得格外刺眼。因為她什麼都沒有說,甚至沒告訴我自己的年齡,她總說自己在這裏呆了很久,所以我才會忽視吧?那張消瘦的麵孔,分明就是孩子的模樣,幽靈的時間一直都是停止的啊!
“井代。”
“嗯?”
“你死的時候,多大?”
餘音未盡我就後悔了,明明應該讓她開心地放著煙花,卻又提起這種事,沒想到她居然沒有在意,將燃盡的煙花遞給我,拿了新的,“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十三歲。”
十三……我是想過她會很小,但沒想到小到這程度。十三歲……被人,丟到井裏……為什麼?種種可能在我腦中回轉,每一種都覺得理由不足,是因為什麼,把這麼小的孩子……
“潤影也是十三歲吧?”
“誒?”我沒記得說過這個,“怎麼看出來的?”其實應該問“怎麼知道的”才對,但總是覺得她的一切感知都在那雙眼睛中,仿佛可以貫穿一切。
“看發育情況就知道了。”
我沒有在意她的回答,在我看來,她知道什麼都不奇怪,於是坐在藤蔓上,點燃了一支煙花。火焰冒著煙竄出來了,真是懷念,記得以前我經常用這煙在空氣中寫字,不過現在已經沒有那種念頭了。
今天非常安靜,安靜得連風都沒有,煙花從一堆轉到另一堆,很快兩堆就一樣高了,發現這一點的我們不由覺得可惜,但還是停不下點火的速度。或許,煙花真的很美。
“還真是稀奇的景觀呢!”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聲音,我沒感到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有人闖進來是很常有的事,冬天仍鬱鬱蔥蔥的樹林也的確是稀奇的,不過這裏是井代的地盤,我還是反射性地看了看這裏的主人,然而……她的手在顫抖;她的嘴也在顫抖;她的全身都在顫抖,那神態極具影響力,讓我也跟著顫抖起來。她,看到了什麼?
“幽靈和人類?真是有趣的組合!”他驚訝道,不,是嘲諷……不對,是歎息……又或許是其他更複雜難懂的感情。他的聲音很近,我聽得出他離我越來越近;他到我身後了,他在看我,我感覺到他在看我……我不敢回頭,現在我隻感覺身後充斥著死亡的氛圍,那氛圍將我囚禁起來……不,那氛圍中不單單有死亡!
“小姑娘,”他在叫我,“你不知道,她是什麼嗎?”他沒有移動目光,他還是在看我,死死盯著;他在戲謔,像貓抓到老鼠後的玩弄;我感覺到喉嚨被緊緊堵死,大腦也被緊緊堵死,每一根血管都被緊緊堵死……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在那一片漆黑裏行走,試圖摸索出口,我原本以為彎彎曲曲的迷宮是最恐怖的地方,轉來轉去都會回到一個地方,但那次我才了解到,連牆壁都沒有才是真正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