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 殘憶·終末之風
【0-1】
——呐,艾雅,你知道【彼岸花】的傳說嗎。
——很豔麗吧,很妖嬈吧,可這是踏足死亡的顏色呐,艾雅。
——“若想撕裂黑暗,必先化身黑暗。”就是這樣一種自甘墮落,自甘毀滅的花兒啊。
——嗬啦,你是在問我“為什麼”嗎。
——不得不說,霧靈的孩子還真是好騙呐。
【0-2】
『在夕陽
沉眠的方向
你見到的是往日的畫
那最淒豔的裙角 那最絢爛的花
那無法忘記的遺忘 那淺笑的她』
艾雅聽到了歌聲。
在靈魂從意識亂序的邊緣,那場像棱鏡一樣映射著所有未能實現的遺憾和希冀的劇目裏脫身醒來,睜開雙眼的時候,艾雅聽到了歌聲。
這歌聲她再熟悉不過。在她曾經度過十一年時間的彼方,“長青之國”蒂諾埃爾,這是一首久遠到從主城女王帷幕到小鎮鄉野幾乎人人都能彈唱,但其名卻已經消逝在時間之流的濯洗中的,情歌。
真的是好長好長的一個夢啊。
長到就像又經曆了一遍生命,或是從記憶的某一點延伸出了另一條平行的線,一直到最後迷霧降臨,才驚覺所有的悲傷快樂,你所擁抱的與你所淚落的,都不過是棱鏡裏虛偽的泡影而已。
她透過玻璃的表麵,看著鏡裏的自己。除了麵色的過分蒼白外她的一切依然是昔年覺醒時的少女模樣,無論是唇角弧度,下巴輪廓,還是曾經被她喻作“芙蘭女神用來裝扮天空的珠寶”的淺藍的眸。
但她知道這一切都是表象而已。在回歸源質流動的鐵律下,秘法師和普通人相比沒有任何特權。在宿命的那一日降臨之前,他們聽到召喚。
『忘川的長
長過生命和死亡
沙雕融化成天邊的輕黃
追尋渾噩成了河岸的彷徨
隻有彼方的花兒
代替她的名字 盛放在你的眼眶』
那靜夜裏的歌者,嗓音嬌嫩意誌沉迷,裏拉琴的旋律,柔緩又清純。
艾雅已經有二十三年沒聽到這首歌了。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天她經由女王帷幕的通天藤空港,走向了自己的故事,然後從二十年前的那個夜開始,她的故事也成了另一首為人傳頌的歌。
她從長夢的珠簾裏出來。源能吊燈的細碎光輝映落她的雙肩,鎖骨,小臂,足尖,每一處完美的赤身,像刻印於玉壁的聖潔羽毛。淺藍的長發,完全是以源能加持為緣由保持著及地的順直,如瀑的流光包裹下,已經疲憊枯槁的心。
她透過玻璃的表麵看著鏡裏的幻影,無力地發現那個幻影早已不是她自己。
身影的兩側,源封陣旋動。白袍的侍者從光芒中走了出來,她舒展雙臂,任她們為她披上薄冰一樣的絲紈。
“何人在塔下彈琴。”
“回稟守望者大人,是黎明衛隊的見習士官賽琳·茵特娜。”
輕拂的衣袖。鏡中的世界響應著她的指間化去而後重塑,她看到少女的麵龐,湖水般清澈的薄暮色雙眸,白淨的肌膚上流淌著名為青春的光。
櫻唇伴心跳顫動,目光共情思遙遠。抱著琴,背倚靠在古老塔樓外牆恣肆蔓延的藤蘿。
投影的最後,她停下琴聲轉過頭來,嗡動的餘音,迷惘疑惑的神情,像是冥冥中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又像是在驚異天遠處飄搖的燈火。
“請為我邀請這位賽琳小姐。”數秒後,她反過身去,她們開始為她掛繁複如珠簾的發飾。
【0-3】
在風語使者的指引下,賽琳緩緩步入夜幕之塔。
從風月到霜月。應征成為黎明衛隊中的一員,乘坐虛空之梭穿越噬洞來到伊赫利特之鋒,起誓以生命守護黑塔以及黑塔之下和平繁榮的家園已經有半年了,但在此之前她卻從來沒有一次機會真正接近它,更不要說奢望得到邀請進入其中。
在經曆過那場劫難的所有的靈族心中,黑塔是見證了那場沉痛的劫難和不朽的傳奇的,一個時代的象征。
賽琳還記得半年前,她第一次駐足於伊赫利特山頂,仰望作為其延伸,刺入整個世界最高的迷霧的這座黑塔。虛空壓境時,它是最慘烈的戰場,狂亂的魂靈從空無之墟的噬洞中湧出來,塔仿佛搖曳在無盡暴風雨海麵上唯一的燈塔。
不知不覺,在那之後已經二十年過去了。浩劫平息,芙蘭世界得到了一段穩定而長久的平靜。“第二次湮滅”留下的陰影在漸漸散去,幸存者們,肩負著逝者的理想與願望生活下去,重建昔日的一切,而黑塔則成了守望裂隙,維護這個世界脆弱的美好的至高點。
二十年,昔日的英傑韶華不再,當年的少年和少女成了新的父親和母親。那些孩子們,背負未來世界命運的新一代,幸運地沒能見證那悲傷壯烈的時代,而當他們的長輩慢慢老去,一些信念和記憶也將在絕大部分角落的芙蘭世界裏逐漸淡去。
但是在這裏不會。
隻要夜幕之塔依舊矗立,世界就不會忘記曾經的長夜和終將再次到來的日暮。隻要夜幕之塔依舊矗立,世界就不會忘記傷痛,和傷痛背後的警鍾。
賽琳一直這麼相信著。
伴隨著源能機括聯動的齒輪聲,身後壯觀的大門緩緩閉合,沉默地隔斷了兩個迥異的世界間的連續性。衛戍此間的半年裏賽琳從未見過它打開,卻沒想到第一次竟然是與她有關。她有些受寵若驚。
緊張忐忑的心緒像蛛網迅速地在靈魂中鋪展,但與此同時她又對周遭的一切感到新奇。
最完美的造物往往兼具實用性與觀賞性,就像刻畫於黑塔的內壁,複雜而富有藝術感的源封陣,每一筆線條每一個轉角都蘊含著神秘的力量,青藍的風語結晶鑲嵌在關節處,沉靜幽雅的光以同樣的頻率閃動著,整個塔也隨之一明一暗。
底層是寬闊如廣場的大廳,由十二座拄劍騎士雕像環繞守護的中央平台,無形的風屏懷抱裏,精巧的源能裝置,以微縮模型的形式陳列著曾經世界的模樣,僅靠源流的脈絡連接的碎片般存在的十大世界以及位於世界頂端,光耀恢弘的至高之城——鐸恩。被改變與毀滅的一切,在這裏化為曆史接續著早已斷絕的永恒。
在那鐸恩議會塔樓的尖頂之上,代替了陽光或月光一般靜靜懸浮著的,是一長一短兩把細劍的交疊,和交彙處一朵恣肆開發的花。
賽琳叫不出花的名字,隻知道它和其他任何一種品類都完全不一樣。
源能的擬態在對它的塑造上發揮到了極致,以至於光影流轉仿佛花兒的優雅呼吸,像是隻有以鮮血作顏料才能描繪出的絕豔的紅色,自花萼放射開來的花瓣,外圍的纖長筆直形似刺針,其內確是反轉的花瓣聚攏向柔弱的內心。細長的花莖光滑翠綠,卻連一片葉子都沒有,失去了襯托的血色花冠,沒得有些空洞,有些……孤獨。
而那雙劍,仿佛承載至花瓣盡頭滴落的血色而造就的純粹的真紅,一把修長輕盈,絢目的光澤流淌在劍刃之側;一把短小刃微曲,說是劍卻更神似匕首,它的光芒是內斂的,沉默但又致命。截然不同的氣質,卻仿佛被熔鑄於血脈間的默契所聯結,原本相悖卻相互補全地孿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