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罷了,反正壁爐也不存在容量這麼一說不是麼。
然而在他堪稱鍥而不舍的行為之下,我終於在第七封信的時候被他感化了。那是我人生裏第一次寫回信,對象還是一個除了名字幾乎一無所知的少年。
接下來的展開想必你們也就猜到了。這樣的行為,顯然是沾染了就很難放棄的像毒品一般的存在。漸漸地成了習慣,漸漸地和他的通信已經塞滿了我小小衣櫥的底層,而最後的結果就是,我一個不小心間便答應了他”在成人禮之後出來見一麵“的提議。
就這樣,原本無交集的少年和少女以鴻雁和文字嵌入到互相的生命裏。正是因為未曾相見,所以比身邊的人更了解彼此,正是因為未曾相見,所以可以把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向對方傾訴。我也見證了他逐漸成熟,從一個養尊處優,善心過剩的貴族男孩,變成一個優雅,穩重的翩翩少年。
不過,雖然自以為對他已經有了足夠的了解,但是果然吧,真正要見麵的時候還是會忐忑的,在想”他會不會是我想象中的模樣“之外,更多的是想”我會不會是他想象中的模樣“呢。
啊啊,糾結這樣的問題,還真的不太像我呢。
我走在女王帷幕頗具有花靈特點的鬧市街,蜜思在我的前麵活蹦亂跳的,像一隻翩然在花叢間的蝴蝶。
“你聽說了嗎,弗雷姆蘭德那邊,據說又出現了一個噬洞咧!”
“芙蘭在上,這不應該吧,不是說在那之前被發現的‘黑蓮’已經是曆史上最大的噬洞了嗎?”
“嘖,誰知道呢,這年頭啊看起來安穩,實際上啊好多地方都開始出現危機的征兆了……出門在外可要多多小心啊利茲。”
“嘛,就算這麼說,至少在這千葉女王的庇護下的我們還算是安全的不是麼。那麼悲天憫人可不像是你啊,不是你說的嗎,哪怕第二天這個世界就將被虛空吞噬,好好享受現在才是人生正道,來來來,咱們幹了這一杯——”
在這個時間,曉曆第三紀六十五年的風月上闋;在這個城市,得到女神承認的五大靈族中被稱作花靈的一支,建立在守護神千葉女王的裙擺之下的女王帷幕,果然這樣的話題也不過是茶餘飯後的笑談吧,平和安定是這裏的主旋律,世界之外的紛爭則似乎是完全絕緣了一般。
雖然我也絕對算不得對外界感知比較敏銳的那類人,但也算嗅到了幾縷端倪吧,整體和平了近四百年的這片芙蘭世界,或許正湧動著新的威脅。
不過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最大的威脅卻是眼前這個纏著我流連在琳琅滿目的服裝店的少女。
“艾雅姐姐,你看這件怎麼樣怎麼樣?水晶蘭花紋的哦,穿起來就像是貴族一樣哦!”
“是,是,不是像,蜜思本身就是公主殿下呢。”一邊想著菲斯的事情一邊心不在焉地敷衍著。卻被她抓住手腕拖到了試衣間裏。
“才不是給蜜思自己挑選的呢,而是艾雅小姐你哦,今天要見筆——友——的可是你哦,不好好打扮一番怎麼成。”
在她理所當然的語氣裏我垂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一套源術師便衣,雖然說不上好看但至少也算是整潔,我可也是在出門前好好甄選後才選擇了這個襯我發色的深藍,可在少女的口中仿佛這就是一身垃圾。
“啊哈,果然還是算了吧。”
“不行不行,就算艾雅小姐自己不在意,我作為摯友也完全看不下去了!這樣,就當是蜜思的禮物,艾雅就去試試又如何?”
“是呀是呀,這邊的小姐清雅超人,定然和這件連衣裙十分般配呢。”在香華大道上經營了十幾年服裝生意的店主不失時宜地插嘴進來。“隻是試一下,如果不滿意的話我們這裏還有更多款式呢。”
挨不過兩人的裏應外合,我最終還是抱著這身輕得仿佛不存在的白衣走進了換衣間。
然後,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哪怕隻是一個換衣間,但這樣獨處的環境讓我安心了許多。這裏是女王帷幕,是十境之一的“常青之地”蒂諾埃爾的中心,在這裏的街道上充斥著形形色色的人,絕大多數是靈族,也可以看到身後收斂著虛影羽翼的風族,或是假意帶著誇張的黑墨鏡實際上根本沒有眼睛的卡讚富商頤指氣使地號令著他的“靈族仆人”。
而就算都是靈族,也可以通過相互的衣著紋飾,以及神情氣質上大致猜測對方的所屬,像本地的花靈偏愛植物型的裝飾,藤蔓形狀的發箍,花瓣般層層疊疊的裙擺,梧桐樹葉一般的寬大披風。而光靈則是怎麼白亮怎麼好,人群中如果突然出現一陣高反光率那一定是光靈走過無疑。
這樣的環境讓我感覺很氣悶。不是我孤僻——雖然鑽研秘法鑽研到種族精神層麵的霧靈在外界的整體印象其實就是沉默孤僻——隻是我聽到不同的聲音在耳畔混響,感受著數以萬計的獨立個體的生命蠢動,就好像置身在一個四壁畫滿了源術符號的空房間,讓我沒來由地煩躁。
更重要的,暫且從蜜思孜孜不倦的鬧騰中解脫過來。我突然有些不想出去了。
雖然對少女的教唆行為本身難以給予正麵評價,但是至少她看衣服的眼光還是比我高明不少的。這件明顯帶有花靈風格的連衣裙較之其他的款式來說要素雅不少,還是比較適合我這樣不願意過於張揚的性格的。
——說不定,作為花靈貴族的菲斯他會喜歡呢,這樣的風格。
順次解開胸前的雙排扣,任深藍的外套像蟬蛻一般順著身體滑落下去,再然後是及膝短裙,數秒時間後便近乎赤裸地站在全身鏡麵前。
以前曾有人告訴我服裝店的鏡子是有魔力的,會少許程度地美化觀者的形象,驅使你將換上的衣服帶回家去,往日的我對此一笑置之,可是在今天這個算得上特殊的時宜裏,我卻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受。
我……是不是變漂亮了?
鏡中帶著些許疑惑直視著我眼睛的,有著一頭及腰藍發的霧靈少女。身材說不上媚骨天成但也算凹凸有致,從纖細的頸間一直到軟綿綿的小腿延續著一種青春的曲線,而點綴在臉頰兩邊的粉色的羞赧更是讓她有一種霧月的果實一般“初成熟”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從昨天開始,就正式成為了具有完全獨立自我的成年人吧,也或許……是因為對即將發生的一切的綺麗的憧憬而稍微有些心花怒放呢?
這麼想著,不知不覺就將手指停在鏡中自己的唇邊。
“呼呼呼——”
然後在下一個瞬間,我聽到那不知從何處輕輕響起的,少女的輕笑聲。
是誰?
我有些慌張地收回手指,四處張望。為什麼會慌張呢?果然還是那種被窺探到了少女懷春的窘態的尷尬吧。
那個笑聲,充滿”本來不想出聲卻還是忍不住“的戲謔和揶揄的笑聲,雖然沒有任何善意甚至算得上是惡作劇,卻還是悅耳到讓人難以產生怒氣。
”有人嗎?“
我背靠著狹小空間裏淺綠色的牆體,試探性地低聲詢問。
然而卻沒有得到回音,幕簾之外的世界依舊嘈雜,隱約可以聽到蜜思那比常人尖細十倍的嗓音,然而在這裏,一切卻像是泥牛入海般沉寂,我的聲音甫一出口便被吞沒在狹小的空間裏。
果然不過是幻覺吧。
難不成在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情況下,已經緊張到了產生幻聽的程度了麼?這樣可不行呢,艾雅。我拍了拍自己略微發燙的臉頰。
在那之後,我穿著蜜思為我挑選的這一身純白的連衣裙——晶幣當然是我自己付的——又陪著這隻花蝴蝶在香華大道折騰了一個上午和一個下午,終於在夕陽即將隱沒在西側帷幕裏的時候開始了最正式的任務。
“呐呐艾雅,那個叫菲斯的哥哥究竟約你在什麼地方見麵呢?”
我從空間行囊裏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封信。盡管已經不知道見過多少次,但每當這一行行清秀的字跡躍然眼前,都仿佛能看到羈絆的另一端少年溫雅的笑容。能寫出這樣讓人安寧的字體的人,一定,也有著非常善良溫暖的靈魂吧。
”那個……是一個叫風信海岸的酒店。菲斯他不是女王帷幕的人。“他說過他是鐸恩人,是那個被稱作”新時代靈族輝煌的見證“的曙光之城的城民。
也就是說相比於我是從更遠的地方專程趕過來見我一麵的……麼。
”風信海岸?是那個嗎是那個嗎?“蜜思抓起我的手指向前方的路牌。
我順著她的指引看過去。
坐天際雲邊,賞千海浪朵飛濺;於女王腰間,看萬山繁花開遍,風信海岸海景假日酒店,蒂諾埃爾旅遊不二之選。
不知道為何,每次看到這樣的廣告語,都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哇偶哇偶!似乎是一個專門為貴族準備的高檔酒店呢,看來菲斯哥哥沒有騙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