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這一切真的能遷怒這個少年和這個少女嗎。
為了防止兩人獨處的尷尬才特意帶上蜜思作為緩和氣氛的”工具“的我,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麼?造就這一切的都是我自己而已,又有什麼資格遷怒他人呢?
為什麼會有這麼別扭的心思呢?
明明,是這麼完美的晚餐啊。
“怎麼了,艾雅小姐身體有些不舒服麼?”
“啊咧?艾雅你怎麼了呢?剛剛不是還活靈活現的麼?”
“所以說你這個用詞是完全不對的啊。”我無奈地揶揄著,敲了敲蜜思的頭。
“如果艾雅小姐不太舒服的話,我想晚餐就先進行到這裏吧,我送兩位去房間休息。”菲斯這麼說著,全程注視著我的眼睛。在一半的劉海掩映下,我隻能看到他的右眼。他的眼睛是淡到有些透明的紫色,就像一縷隨時都會消失不見的輕煙。
就那樣毫無征兆地飄入我的世界,那麼——會不會也會有一天,毫無征兆地飄走呢?
突然,感到恐懼了。
“我沒有關係的,第一次和菲斯的晚餐,這樣的回憶我不想破壞。”雙手抱在胸前的我這麼強裝著微笑,一定,比剛才更加難看了吧。
然而這一次少年卻執著了一次,他叫來了服務生隨口一句把帳記在他家族的卡上之後,拉著我的手,到酒店金碧輝煌的前台辦理了住房手續。
啊哈。明明說好跳過的,到頭來還是說了這麼多呢。
真正重要的,是在回到自己房間的路上。
“啊啊,吃得好飽呢,呐菲斯,你們貴族平時每天都吃這樣的食物嗎?真是羨慕呢。”
“也不是了,雖說被稱作‘貴族’,但實際上也並非和你們是天差地別的兩類人——相比之下,倒是那些富商大賈過著揮金如土的奢華人生呢。”
拽著我的小臂的少女,即使瘋狂了一天卻依舊毫無倦意的花花蝴蝶。牽著我右手的少年,無論從任何時間任何角度看過去,都是那麼無可挑剔地完美著的翩翩公子。
夾在中間的我,一如既往地以沉默將自己笨拙地包裹起來的我。
仿佛人工組合在一起的源能粒子,以三人並排的滑稽形式,踏上通往二樓房間的純白階梯。
“今天天色不早了,兩位小姐就請先好好地休息,如果可以的話,明天可以由我帶兩位小姐在女王帷幕遊覽一番。”菲斯在比我們房間號少一的房門前停下了腳步。
“我的房間在這裏,就在你們的隔壁,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請隨時叫我。”
“今天已經這麼麻煩菲斯先生了,怎麼好意思再影響你的睡眠呢。”我有些拘謹地朝少年笑了一笑,正準備著一邊抽出他掌心的手,一邊以“晚安”結束這紛亂的一天。
就在這個時候。
一個突兀的聲音。在安靜的世界裏,突兀而刺耳的聲音。
走廊盡頭的房間,突然從裏麵被打開了。
這裏是酒店。酒店的房間裏住著客人,在樓道上遇見其他房間的客人,怎麼看都不過是稀鬆平常的事件而已。
可是。
從走廊盡頭的房間裏,緩緩朝我們走來的,高挑的纖細的身影。籠罩在紅霧般飄渺的輕紗裏,卻無法看清本質的神秘,隻能從婀娜輕盈的步伐中猜測正體是少女的,這樣一個身影。
高跟鞋臨幸著純白瓷磚的清晰的響聲。
像是踏著名為”時間“的長歌的節拍一般在我的耳際漸漸靠近。
隻是一瞬間。隻是一瞬間便奪走了,我原本停留在菲斯麵容上的眼光,然後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仿佛隻要是她存在的地方,任何人都無暇它顧,隻能淪為她的俘虜一般。
與其說是一個生命,倒更不如說是一種引力。而這引力,正在一步一步地朝我靠近。不算遙遠的走廊的長度,對於聚精會神地鎖定著她影子的我來說卻仿佛半生般漫長,就連在任何場合也從來不知收斂的蜜思也在她的壓迫力下噤聲了。
她經過我的時候,我嗅到一種花香。那是對於自詡對花的品類略有了解的我聞所未聞的香,是仿佛被這個世間遺忘,又仿佛是遺忘了這個世間的,純淨無暇的神秘,悠遠和絢美。
然後,從她兜帽的縫隙裏,窺見那一縷真紅的發絲,像是冥火之凰飛掠劫火天時的尾翎。
交彙。
僅僅持續一個瞬間。
就在那個瞬間,我的身體突然被有些粗暴地攬入懷中。被菲斯。
我想這是第一次,我用“粗暴”來形容少年的舉止,但事實就是,他失態了,對於他來說,有史以來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失態了。與我以同樣的目光怔然注視著經過的身影的他,那雙手竟然是顫抖著的。
像是在恐懼。
可就在這樣恐懼的時候,他還是用懷抱緊緊地護住了我,與其說那是溫柔的保護,倒不如說更近似強製的“隔斷”。
仿佛如果他不這麼做的話,下一個瞬間我便會消失不見一般。
然而。
就在所有人都為此屏住呼吸靜靜迎接的下一個瞬間,它卻什麼都沒曾發生。
那身影,沉默著走過了。腳步沒有絲毫放緩,頭部也沒有絲毫偏轉,除了那一縷乍泄的發梢,焰火般赤紅的發梢,什麼都未曾展現。
仿佛在她的眼裏,我們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就那麼,沉默著走過。
可是對於我們三人來說,卻像是突然被取消了攝魂的源術般,同時近乎癱軟地喘了一口氣。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的手臂已經被蜜思的指甲抓出一行深深的爪印。此刻出現在少女俏美臉上的表情,與狩獵場中瑟瑟躲藏的白兔無異。
”菲斯……“而我的手,下意識地抓住少年的衣襟。
這個在關鍵時候將我保護,用脊背作為我的屏障的少年。
”……“
然而貴族少年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回應我,而是靜靜地注視著那紅霧般遠去的背影,注視著她以優雅而嫵媚的姿勢走下階梯,消失在視野裏。
他的表情。第一次見到他流露這樣的表情,緊蹙的眉頭下,眼裏的紫色像是要凝成實質般深結。
淺黃的廊燈在他清秀的臉上投下分明的光影。他顯然不打算鬆開對我的懷抱。
”不要靠近那個家夥。“
令人近乎窒息的沉默中,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裏卻透著幾分讓人不寒而栗的森然。
”從那個人的身上,我感到了……不詳的氣息。“
【5】
不詳的氣息。
那時的菲斯,是這樣說的。
而那個時候的我,又究竟是怎麼想的呢?我的意思是,除去掉後來回憶的添油加醋,在那個瞬間,受客觀因素限製了信息攝取程度的那個我,究竟是怎麼想的呢?長久以來的我,一直都在回避著這個話題。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一種無法用係統的句子歸結邏輯的感性,悄悄地在我的心頭低語。
有什麼就要發生了。
就在這個夜晚。
“隻是一個奇怪的客人罷了,沒有什麼好在意的,艾雅小姐和蜜思小姐就請安心睡下,就算發生了什麼,我就在隔壁的房間,會保證兩位的安全的。”
重新露出和煦微笑的貴族少年,不顧我怪異的眼神自然鬆開的懷抱。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地為我們打開房門,最後一次吻了我們的手背然後走進自己的房間了。
可是,不可能不在意的吧。正是因為他佯裝的輕鬆和鎮定,才更會讓別人在意的吧,畢竟,我可不是蜜思這樣好誆好騙的小丫頭。菲斯他或許知道一些什麼,卻對我隱瞞了。
究竟是什麼呢?
在這個花靈的上層區,受遠古的神祇,一切花草的始祖千葉女王庇佑的城市女王帷幕,到底可能會發生怎樣的異動呢?
我仰麵躺在酒店純白的大床上。製式的寢具上充盈著風信子馥鬱的花香,雖然好聞卻並不是那種可以誘我安然沉眠的熟悉的味道。
所以,靜靜回想。
對於像我這樣人生缺乏起伏更不談戲劇性的人來說,今天一天所經曆的故事甚至比以往的十一年加起來都多。我曾經在短短的一天時間內被改變了人生,從那個瞬間開始,我便畏懼一切的變化,對於我來說,維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什麼也無法得到,什麼也無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