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天柱頂。
從來沒有人可以在不周山淩空而浮，可如今，這裏卻多出了一條玄冰鑿就的小橋，橋的那邊，是一處靈力聚成的平台。
那平台的樣子，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四根白玉柱指天而立，後方的盤輪徐徐轉動，這裏……是鳳凰台。
鳳凰台下，是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路上的血腥，在這裏結束。這座靈力聚成的鳳凰台，幹淨得好像根本不屬於這裏的殺戮。
玄衣的人，站在那邊，背對著他。
他的背後，兀自張開一張黑氣蔓延的魔紋法陣，時時滲出懾人的魔氣。
就這樣安靜地立在那裏，在等待，在觀望。
他的周圍，悠悠撲著不知多少隻幽藍色的冥蝶，慢慢地離開他，不知去向何處。同時，也有冥蝶從他的身體裏湧出，仿佛無窮無盡。
淒美而……可怕。
“你來了。”
伴著這歎息一般的呼喚，鳳靈緩緩轉過身來。
他過去精致如珠的黑眸，此時此刻竟已變作血紅，其中隱藏的是殺戮、鄙夷，以及難以覺察的不舍。
東源上前幾步，卻在鳳凰台前頓住了。
久久相望，沒有刀戈，彼此也沒有情誼，冷漠得彼此好像從未相識。
不過半月未見，這一次，都變了。
他是身負仙界重責的紫微上仙。
他是背叛神界為禍天下的鳳魔。
神魔之別，他們從來沒有在一條道上。從一開始，就注定了走不同的路。
不周山的風，陰冷得讓人害怕。
該喚什麼？
逆賊、鳳魔、鳳靈大人？
紫微、阿源、仙界太子？
好像都不對。
久久的沉默，卻是鳳靈先打破了：“你是奉天帝之命來殺我？”
東源隻默默地頷首，握緊了手中的笙商劍。
“哦，好。”鳳靈毫無錯愕，廣袖一揮，萬千魔氣聚於手心，幻化作玄嫋琴。他就這麼席地而坐，橫琴麵前，“聽一曲麼？”
“我不聽曲，我隻是來勸你……”東源哽了哽，“住手吧，別再殺人了。”
“人？我何時殺過‘人’？”鳳靈若無其事地調弄琴弦。
“你答應過我，不會做這種事的。”
鳳靈苦笑：“……若我說這是為了人界蒼生，你信麼？”
“我以前，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因為鳳靈大人是世上最好的神……可如今，我卻再也不敢相信你。”東源微微別過頭去，語中幾分哀求，“別這樣下去了，湄兒還在等她的父王，我們回去，好嗎？”
“回去？回哪去？”鳳靈苦笑，“神界還容得下我？殷商可還存在？既如此，我哪還有什麼地方可去。”他轉頭望向遠處明亮的天際，“更何況，我來這裏，本就已無處可去了。這或許……就是逆天而為的代價吧。”
白皙的手指撫著琴弦，緩緩流淌出那曲柔和如水的《鳳靈長聚》。
“鳳靈大人，可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東源再抑製不住上前去，喊道：“如果你恨神界，你想報滅國之仇，你要複國，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我就是了！別再殺人了，隻要不危害蒼生，我能做到的，我什麼都幫你！”
琴音漸緩，三兩弦聲。
鳳靈止住了奏琴，指尖從每一根琴弦上細細撫過。周身環繞的冥蝶，卻變得多了起來，幽幽飛撲，好似鬼魂。
他垂頭輕歎：“你還是不明白……蒼生大義，豈如你想象的那般簡單。”
他複而自嘲般笑了笑：“罷了，你若明白你今日所堅持的到底是什麼，反而不知會做出什麼事……心憐蒼生，這一點，你做得很好。可明白得太多，看透了太多，就再也回不到初衷。我不希望會有第二個人走上我這條路。”
“可鳳靈大人，你明白你現在堅持的是什麼嗎！”東源激動地喊道，“背叛神界、屠戮不周，這就是你所謂的蒼生大義！？”
“……”
鳳靈眉峰微皺，懾人的魔氣猛然間氣勢大盛，染入他本就血紅的眼，殺氣凜然！
東源從未想過，這樣的眼神，居然有一天會從鳳靈大人眼中看到。
“……你不是奉天帝之命來殺我的麼，動手吧。”鳳靈冷冷道，帶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我倒想看看，我親手教出來的徒弟，劍術及我幾成？”
“我不會第三次跟你動手。我隻想帶你回去……回人界的衛國。那裏草木繁盛，氣候溫和，真的很美。”
我們回家去，好嗎？
殷商不在了，家還在……
“你錯了。”鳳靈搖了搖頭，“我這一生，被天道所囚，被神界所困。前半生，我像你一樣，自詡心懷蒼生，卻做出了自己最後悔之事，反而將人界置於水生火熱之中。既然已一輩子都出不去，無法挽救，我也要毀滅這天道，不會再讓第二個人做出同樣的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