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湄懷捧光紀寒圖,步步走來輕如淩波,念劍環繞,於她卻似乎毫無威脅。
與他不同的是,她的恨意和殺意一覽無餘,如積蓄了千年,麵對另一個負她的人,她再也無法偽裝下去。
寒風舞弄飄帶,一切靜謐。
“你知道麼?”她話如夢囈,“我做過很多次那樣的夢。在那個夢裏,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一切都可以慢慢解釋,心裏甚至還能感覺到,所有被浪費的時光都能重來、回到最初的樣子……”
“ 那個夢裏,父王會有空給我彈琴,母後會教我唱好聽的曲子,那個人會傻傻地在冬天把夏螟蟲抓給我看。夏螟蟲發著光,在夜空和雪地裏飛,那是我一生中所見過的,最美最好的景色。 ”
“他說,他已經從西岐回來了,他再也不會走,他會娶我,他會待我好,一輩子都待我好……”
她從來都避之不及的傷疤,被她自己生生撕開。
以為過了兩千年,傷痕已消,隻要揭開這條傷疤,她就可以放下一切,忘記一切。可是等到傷疤真正揭開的時候,那個人熟悉的麵容浮現腦海,令她的淚水再度模糊了視線。
幻夢之中,那個人墨藍的衣上沾著雪花,夏螟蟲為他鍍上柔和的瑩瑩光華。
他對她淺笑,朝她伸出手:
“湄兒,我不會再離你而去。我會娶你,會待你好,一輩子都待你好。”
一場幻夢,夢醒即滅。不論是恨是愛,她都再也見不到他。
她曾詛咒,周室半朝暗鬥,半朝明爭。
她曾立誓,同他葉落花開,死生不見。
一切都實現了,她以為傷害的會是他,卻沒想到最後活下來的卻隻有自己一人。隻有她一個人,去承受、去步入執念;到最後她傷害的,竟然隻是她自己而已!
若是她咎由自取,那她到底犯了什麼錯?隻因為生為鳳靈之女、隻因為步入走不出的執念、隻因為想要抓住不斷逝去的美好的過往,天地不仁,就讓她寡親緣情緣,永生孤獨!
“我要用夢魂丹讓所有人都夢魂入體,讓整個殷商重現人界,讓死去的記憶都活過來。這是我的永樂國土,既然神界和天命奪走了我的一切,我就要得到一切,所有人都將永遠陪伴我!”
這一次,她施展光紀寒圖,卻是融去了所有的冰雪。雪水如洪湧下,一縷又一縷紫色霧氣也從天而降,直接溢出軒明的法障,漸漸地從海岸開始,籠罩彌漫開來……
施展夢魂丹,魂霧過處,人們夢魂入體,魂魄將會在痛苦中被逐步抽離,或是變為空殼,或是變為半魔!
看到自己的傑作,她瘋狂地笑起來,淚水不斷落下,眼中的赤色變得深沉通透。
曾幾何時,她身邊還有真心相伴的人——阿辛、玄嫋,還有麵前的他,他們提醒著她僅存的人性,他們是她最後可以倚靠的家。
現在,一個都沒有剩下。短短的時間裏,阿辛死了,玄嫋死了,連他——她最後在意的人,也背棄她,恨透了她!
她還有什麼可顧慮?
“你住手!!——”
軒明嘶吼而出,嗓音沙啞,再顧不得什麼,禦氣想要接近她,甚至殺了她;可她的形影如隔雲霧,隨著他一般都速度疾速後退閃滅,猛烈的風刮起她的袍帶和金發,如一隻殘缺而神聖的蝶。
“你這個劍仙,不是最愛你的蒼生麼?人間永泰,不就是你的夢想?”她退卻回陸上高空,所經過處一次次灑下紫霧,“我就讓你如願,讓你親眼看著我這個永樂國度的建立!”
他沒有回答,眼中神色複雜。
人間剛曆浩劫,又遭一難,他低頭,看到的是人間滄海泛濫,洪湧奔潮,看到的是慘不忍睹的死去的人、變為空殼的半魔……
母親抱著孩子尚溫的屍體痛哭,老人被求生的壯丁擠下船隻,弱小的百姓被蹂躪踐踏,哭聲喊聲,刺耳發痛。
而後一道水來,淹沒了所有。
這些太過刺眼,都在狠狠扣打他的胸膛……
麵前的她,不受控製的魔氣展開如幕,執念深重,動手狠辣,視蒼生如草芥。
是她,在他麵前,真真正正地禍害了整個人界。
他知道她可憐,他甚至知道造就現在的她的緣由,但……
他對她,是愛、是恨?
罷了。非她所願,也非他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