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對他視而不見。
他低頭看腳下,才發現地上泛著薄薄的紫色雲煙。
軒明心下一揪,便已明白是怎麼回事——
並不是增城沒有人,而是這些人都已夢魂入體,魂魄抽離,隻剩下了一具具空殼,或者失去神智的半魔。普通的人是不可能從心底真正聽子湄的話的,他明白,隻有變成了這樣,這些人才能成為她永恒的殷商子民。
如果她真的一次性引發散布在人界所有的夢魂丹……不堪設想。
繼續往前尋路,直到上清殿,都沒有找到子湄的蹤影。她不在上清殿,又在何處?
他一直走到增城的後山。
後山路的兩旁是越來越多的墳塚,起初隻是稀稀拉拉,越往前走,雪地裏的墳墓變得越來越稠密,直到最後,漫山遍野無不樹立著一塊塊墓碑。
深色的墓碑和白色的雪連成一片,顯得幽森突兀。
這裏何時多出來這麼多墳墓?
軒明震驚之餘還是找了一處查看。那墓碑的刻紋稍顯複雜,上麵寫著的,竟然隻有寥寥兩字:
玄嫋!
玄嫋是何時死的?
他站起身來,四下環顧,又忙去尋了幾處。果然每個墓碑上,都寫著一個人的名字——小翠,子湄過去身為王女時的侍女;費仲,商朝大臣;飛廉,商朝將領;甚至還有……
旁邊毫不起眼的一個墓碑上,寫著列極其諷刺的字:周武王。
沒有東源的墓,也沒有姬發的墓,隻有這個所謂的“周武王”。
軒明不由歎息,繼續往山坡上前行。
走到山頂,已經是夜晚了。月將似水的光灑在這個遍布墳墓的山頂,瑩瑩生輝。
容色昳麗的金發女子斜倚在最後一塊墓碑邊,手中是一支翠色篪笛。她微微仰著頭,目光透過萬千雲霧暮靄,落入那遙遠的月。
皓月當空,那些在輕風的吹拂中飛揚的金色發絲,與流水一般的白練綢在明亮的月光下幽幽旋舞,像是有生命的精靈。
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
篪笛貼在唇邊,一曲鳳靈長離如杜鵑啼鳴。
不知道有多少時日都沒有聽過她的笛聲了。
他隻是遠遠地站著,不進不退。
笛聲凝成一隻纖纖的手臂,穿過茫茫穹宇,探向遙遠不明的過去,撫過支離破碎的夢境。
朝歌的夢境、神界的夢境、衛國的夢境……
這一刻,她哪是什麼妖女,反而是一位落凡仙子,守著故人的墓碑,清寂孤獨。
等到笛聲逐漸消失停下,再不能感知,他方才抬腳,繼續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不是因為突然想起她是“妖女”,而是那墓碑上的字,兩個於她來說比什麼都重要的字。
“鳳……靈……”
軒明重重地呼吸。他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會突然不論死活都要把他抓回來。
那個可憐的孩子阿辛,還是……
“你是來看我笑話麼?”子湄冷冷出聲,將篪笛收入袖中。
軒明整理好思緒:“我來求你收回夢魂丹。”
子湄瞥了他一眼:“你現在沒有這個資格求我,除非你能打敗我。”
顯然是在調侃他。已經把他所有仙力給吸走,莫說打敗,她要是不願,他連她的身都近不得。
“你的念劍毀了,本來是活不下來。不過,我想要你活著,所以給你喂了點東西。”她輕笑出聲,“夢魂丹的滋味,可好受?”
軒明驚得連退數步,忙捂住自己的胸口,再次用心法去探,那股魔氣果然又升了上來!
她竟然也開始對他下藥了!用夢魂丹,就是掌握了他的生死和自由!
“想必你也知道,這夢魂丹若無法術壓製,須得半月一服藥,不然魔氣攻心痛苦不堪。”子湄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你是想變得和那些侍女一樣,變成空殼任我擺弄,還是乖乖留在增城,以後隻侍奉我一人?”
軒明有些無言以對。這兩種選擇,對她而言不都是一樣的麼。
他微微搖頭:“我求你,放過人界。我不怪你殺我師尊、屠我門派,但蒼生皆苦,願諸惡莫作……”
白紗一掠,人已經到了他麵前不盈兩寸。
子湄挑起他的下顎:“若不選,我這便去一舉滅了太華觀。那麼,你心心念念的小徒弟可就——”
“湄兒!”
軒明微微皺眉,反抓住她的手:“不要執迷不悟下去了!若是鳳靈見了,他也不希望你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