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沚呆呆地仰著頭，目光悠悠，神思杳遠，顫顫地伸出手，生怕有期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似的，一寸一寸地撫上他的臉。
“有期，你沒事……手腳俱全、身體還好，沒受傷吧？”
有期啞然失笑：“我哪會受傷，不過是幫太華觀除魔罷了……”
“為什麼不來看我？我還以為、還以為你——”溯沚眼中起了一絲迷茫。
不來看她，離開她，他是不是已經預料到時間不長，所以才這樣做？
這樣的念頭，當溯沚捕捉到有期目光旁移時更加篤定。他安慰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這不是……太華觀有難麼，我學過吸靈訣，總該能幫上一點忙。想必在你心裏，我也不是知恩不報的人吧。”
可他剛才的出手，用的是他的法器不律，卻根本不是吸靈訣。
一絲雪從鬆樹枝頭滑下，正落上他的漆黑長發，又被她輕輕給拂了下去。
如他這樣的大騙子，現在終於再也騙不了她了。她想捅破他的謊言，想痛罵他一頓，可那些他織成了一個個夢和霧一般的謊，卻不知有什麼魔力，引誘著她不斷沉溺，不願逃離。
縱使沉溺到最後，剩下的是無盡絕望。
最後會怎麼樣？難道真的要讓有期代替她消失麼？
有期仍是微笑：“是不是怪我沒來照顧你？”
“不是，我從來沒有怪你！”
不知是哪來的衝動，她一把環住他的脖頸，踮了腳尖。他的低垂的眼眸隻看得到兩扇黑黑的長睫，彎曲著他一貫的溫柔形狀。
她偏頭附耳，輕聲：“你不許走，我不會讓你走的，你要一輩子陪著我……”
有期略有一怔，徑直將她橫抱而起。
“什麼走不走，我怎麼可能走。是我……是我疏忽了，以後我每天都陪你。”看著懷中尚且驚恐不安的妻子，他盡力柔和道，“我送你回上清宮。”
話音剛落，一把光劍便出現在了他腳邊。那是他禦劍所用。
不知道多久之前，他曾帶著她禦劍去了安溪；現在，他也是禦劍送她回去。煙雲翻滾，風呼嘯著刮過臉龐，臉卻在有期施展的特殊靈力的保護下不覺疼痛。
也隻有他才會這麼細心了。
以後還有多少機會，能夠一起禦劍飛行，穿梭雲間，俯瞰人界？
不論如何，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她也絕不會讓他……
她低聲喃喃，像是某種決定，揪住了他的衣袂：“隻要我還在，你就不會死。”
隻是這樣的一句話，在風雲翻滾之中，很快便消失無蹤了。甚至不知道有沒有落進有期的耳中。
……
增城上清殿。
算來這時黃昏，也差不多到子湄該回來的時候了。
這三個月來，子湄待他一如往日，白天總是不在，晚上又要拉著他先去那片墓地吹笛喝酒，等到醉了才回上清殿。
正因為她白日不在，他才漸漸發現，自己失去的仙力正在逐漸恢複，又可以控製下來，因此在她麵前也仍顯得如同凡人。她的一舉一動，他也終於可以嚐試著暗中幹涉。
不論如何，不能讓她執迷不悟！
這日，他終於覺得空腹喝酒有些不妥，交代了那些已經麻木成魔了的侍女，親自準備了些簡單糕點，再讓她們退下，守著這實際上隻有兩個活人的增城。
糕點的盅蓋都蓋著，想要給她留個驚喜。
但今日實在有些不對，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直到星垂白雪，子湄也遲遲沒有回來。
入夜了，他再也等不下去。剛想離開去找，幾位被他屏退在殿外的侍女居然齊刷刷地攔了過來：“長老別急，怕是主上路上有些耽擱，算一算，也快到了。”
軒明起疑：“你們攔我做什麼？還怕我跑了不成？”
“主上吩咐，今日不可令長老離開上清殿。”
對著這些冷冰冰的臉，軒明長吸了一口氣，隻得在殿中徘徊不定。
九攸的死，他每一日都或多或少會想起，他是恨，想起來，他恨不得親手殺了她。
可他舍不得。每天傍晚陪她一起坐在那墓碑林裏，看她一次又一次地醉倒，鳳靈心魔日漸侵蝕她的心智，他無法去恨。
她說過，她早已死去，隻是光紀寒圖靈，要得到一具合適的身體來承載鳳靈之力。如果沒有，她就會一天天被心魔啃噬殆盡，真到了那時候，即便是他，她或許也不認得了。
但現在想的，卻是擔心她此刻出了什麼事。這可奇了，見到她自己就又愛又恨如芒刺在背，不見她，他又有什麼好急的？
正躊躇不安，便聽外麵有個低沉的女聲：“在等我？”
伴著一陣幽幽暗香入鼻，那暗香無緣讓軒明覺得身體有些灼熱，他回身，果然是那個白衣金發的倩影，不緊不慢地地踏了進來，一雙帶著淡淡血色的眸子，沉靜地落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