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回來的?”
“我也不知道,師父昨晚就倒在太華觀山門。那個祝有期來看過,見你沒醒,後來又走了。”
他看到桌上擺放的一堆鮫綃,微微蹙眉。
“哦,那個是溯沚姐姐的,來不及拿走。你不在的時候她在這裏養胎,你現在回來了,祝有期也讓她搬回了下麵的太華觀。說什麼雖然太華觀有點喧嘩,但是也不好再打擾主人家……”
軒明眸色趨於柔和:“看來祝兄待她很好。”
“那師父,你剛剛醒,要不要吃什麼?”流玉眨了眨眼。以前師父是仙,現在仙力大減,和普通人並無多少不同,總該吃點東西。
但不管怎麼樣,就算師父不是仙,他還是她師父。
軒明垂目,思緒萬千。
沉默良久,他才淡淡道:“帶我去四海歸一殿。”
他披上如雪白衫,身後依舊跟著這個小徒弟,離開上清宮,沿著陡峭的山路慢慢走下。
已到了三月,路上卻盡是白雪,隻是比起增城,這雪反而溫暖人心了許多。一路走過,隻留下淺淺的印。同樣是終年不化的雪,為何卻是不同?
銀裝素裹的大地上,雪峰冷峻而挺拔,玉樹瓊花怒放,而空氣卻顯得特別的溫柔。
為什麼要送他回來?
他想不通。她不就是想要自己屈服、想要把自己玩弄於鼓掌之間,又何必考慮著他的感受和立場、送他回來?
增城寒月下的朔雪,那麼冷;一叢叢毫無意義的墓碑,那麼冰;一盞盞醉人的辣酒,那麼痛。
“師父,前些日子泣心劍的魂魄收集齊了,遠之長老說是師父幫的忙?”
“……嗯。”
“那這麼說,師父是在那個妖女那裏?”
“……是。”
“師父的仙力少了好多,是那個妖女幹的嗎?”
“……你知道不少。”軒明不禁頭疼。
身後的流玉忽然停了腳步,滿臉詫異,甚至還有些氣鼓鼓的:“是不是因為那個妖女也喜歡師父,所以師父才能活著回來?”
這孩子何時變得這麼聰明了?也似乎……懂事了不少。
軒明回身,道:“莫要多言。眼下鑄成泣心劍才是最要緊的事。”
流玉一臉不依,直接抓住他的袖:“是師父不敢說!我都聞到了,師父身上有一股奇奇怪怪的香味!”
腦海中猛然閃過子湄的身影。
記憶中有關她的最後一刻,是在高空的萬裏冰原上,倒在他懷中的刹那。
不對!他分明記得自己取走了光紀寒圖一萬魂魄,他記得自己在模糊中被她抓到了增城,他記得增城如今的模樣,記得那些墓碑、那彎孤月,他什麼都記得,卻——卻唯獨記不起和她一起的時光!
忘記太過可怕,他趔趄著倒退了一步,努力嚐試著尋找能填上那片記憶空白的東西,可什麼都回想不起。
他記得她在月下獨酌,卻記不得她失落的模樣;
他記得那枚鳳神玉佩,卻記不得她微怒的眼神;
他記得他將她按在床上,卻記不起任何後來的事情和她的話語……
他如受重擊,一直退著,退到樹下,仰起臉來。
春日裏明媚的陽光在這太華山,也不過是給冰雪徒增無謂的一絲暖意。
他笑了起來。本來是微笑,卻越來越癡狂放誕,如同瘋了一般!
原來這就是她!她不要他這樣一個背叛了三次的玩物,就吸取了他的仙力,羞辱了他三個月,再抹去他這三個月關於她的所有記憶,將不再是威脅的他扔了回來!
她這是要他生不如死。
原來這就是他一心深深愛著的人,利用他的愛來玩弄他!
這也是他咎由自取!時至今日,他在她眼裏都隻是個玩物,連陪伴她的資格都沒有!
“師父……”
看著他這樣發狂的笑,笑裏帶著淚,流玉將手緊緊握拳靠在自己胸口,低聲呼喚。
師父是喜歡那個妖女吧……
是了。她沒有那個妖女好看、沒有長大、也沒有那妖女厲害。如果那不是“妖女”,她若是師父,她也喜歡。
他笑意漸漸收斂,空空地望著她。那雙眼裏什麼都沒有,漆黑一片,仿佛被挖去了。
“不去四海歸一殿,我們……去見謝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