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軒明得知自己這個小徒弟有意殉劍,他便時常這般動怒,當著外人的麵也收斂不住。
有期察覺那些無關之人異樣的目光,便上前去勸上幾句,好說歹說,才讓這些氣勢洶洶的太華長老和弟子一個個離去。不多時,上清宮內便隻剩下了他們三人。
回身看去,流玉依舊不依不饒地跪在地上,那眼中沒有哀求,反而是失望和堅韌。
軒明又氣又急:“你還不起來?做給誰看?有心要為師難堪?”
她猶豫了一會,還是乖乖聽話,站起身。
“師父,為什麼不讓我去殉劍?”她問。
“你難道真不怕死?”
她如同被搶了糖一般,委屈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心頭糾結許久才道:“我……怕……”
軒明終於釋然。這才是真話,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人情世故都沒有懂透,又怎麼可能真的不怕死呢?
可是在別人麵前,她卻把自己孩子氣的一麵隱藏了起來。軒明看了看有期,得到的也正是有期一個肯定的微笑。
“可是我想,要是我能幫師父就好了……我不會法術,師父的仙力也沒有了,我去殉劍能幫師父救濟蒼生,那樣我就會有用。”流玉縮著脖子道,“本來我自己不敢去跳的,可我真心是為了師父你,就不怕了。”
她越發低下頭去,剛才那股猛勁早就一掃而空,自己摸著自己發腫的臉:“師父,我知道錯了……”
軒明蹲下身,冷厲的眸光已變得柔和,手指輕輕撫著她的臉:“還疼吧?”
流玉甩了甩頭:“不疼。”
“那你還想殉劍麼?”
麵對這個問題,她卻隻是沉默,兀自揪玩著衣絛,卻不回答他。
他雙手輕捂著她耳邊,凝望著她:“你記著,我不是廢人。沒有仙力、沒有泣心劍,我一樣可以擊退妖女、保護太華。聽我的話,不要去四海歸一殿,我不允許,你就不可以跳下去。我還沒有窩囊到要徒弟送命來護佑蒼生!”
“可是……”
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又極其輕柔,不像她希望的那樣,卻像是一位兄長,一位一心保護妹妹、甚至不惜一切代價的哥哥。
可無論如何,對她來說,師父的懷抱都是奢侈而溫暖的。
“我曾負過一個人,不想再錯一次,流玉可以理解麼?”
她愣了愣,點頭:“我明白。”
說是明白,卻一點都不明白。她能這麼近地看到師父溫潤的眼,心裏早就暖暖的了,明不明白,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師父從來都沒有……沒有理解過她。
這些天,門派裏都在傳師父和妖女的事,她聽到了就像耳朵被紮了一下一樣,很痛。
“師父,你不想鑄泣心劍,除了我,還有那個妖女的原因嗎?”
軒明心中陡然一涼。
他還是帶著淡淡的笑意,如同沒聽見那般:“流玉,後殿有紫玉膏,可以消腫,你先自己去上藥。我……”他偏頭望向有期,“我還有些事情,暫時不能陪你。”
“哦,知道了。”話中帶著幾分失落。
身畔的暖意消失,軒明站起來,和有期一起走出門去。
那個白色的背影還是有些落寞無措,變不回以前的飄渺仙逸了。隻是這樣,不像仙,卻更像一個人。
小小的孩子攥緊了拳,咬住粉唇。
“師父,我已經很努力了,我很乖、很聽話……那個妖女,就是你一直喜歡的女子?她……比我好嗎?”
……
上清宮外。
這紛紛揚揚的雪,終於小了一些。但遙望山下,已是一片蒼茫,和上次子湄散下大雪的情形並無二致,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會變成怎樣,更無人知曉,人界能經得起幾次這樣的雪。
要不是太華山地勢險峻,靈力充沛,這太華觀也早已歸於雪原一片。
“軒明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士別三月,你又變得不同了。”有期笑著對軒明作揖。
“我不能讓她重蹈覆轍,我不值得她豁出性命。過去的璧帷,我沒有保護好;現在的流玉,我一定要竭盡全力護她安寧。”軒明歎息,話鋒一轉,“你剛才多次給我使眼色,是不是有話要說?”
他負手而立,麵對這位時聚時散的師弟和舊友,偶爾竟已有些溫情默契了。
有期嚴肅道:“我有個辦法,可以讓子湄對太華觀的攻勢有所收斂,可保一時僵持,隻是要拜托你……畢竟對你來說,有些絕情。”
“緩兵之計?”
有期肯定地頷首,眉間卻帶著一絲哀傷。
軒明正正直視著他:“你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