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37年11月開始西遷,到1941年夏天,前後四年中,我們一共遷移六次:杭州→建德→江西吉安→泰和→廣西宜山→貴州遵義→湄潭。
湄潭在遵義東邊75公裏的地方,是個依山傍水的小縣城,湄江繞城而過,自東北向西流去。那裏風景優美,叢林掩映著縷縷炊煙,更顯出山城的幽雅寧靜。風水聯保和觀音洞是我們工作之餘常常流連忘返的地方。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呢!
湄潭人歡迎浙大遷來,他們把文廟、財神廟、雙修寺、禹王宮、梵天宮,還有兩家祠堂都讓給浙大使用,在城外還劃出200多畝地,作為浙大農場。浙大還在城東湄江邊上建造了大禮堂(兼做飯廳)、四棟宿舍樓、大操場,湄江就成了天然遊泳池了。此外,還建了一所子弟小學、浙大附中。
我們物理係的實驗樓蓋在雙修寺,有電磁、光學、近代物理學、實驗技術等幾個實驗室,一個修理工廠,一個地下暗室和一個圖書館,物理係的設備當時在國內是第一流的。小小湄潭變成了一座大學城,到處可以見到來來往往忙碌著的浙大師生員工和家屬。
我們家在南門外租了兩間房子。房後靠山,我妻子就在山坡上開荒種菜,解決一點副食。她還養了雞和一隻羊,孩子們輪流割草放羊,我每次到雙修寺那邊去查資料、做實驗,也把羊帶過去,讓羊在那邊山上吃草。這樣,我們家經常可以吃到雞蛋,每天能喝上羊奶。有這點營養,我的肺結核病穩定了下來,沒有加重。
那時候,由於生活不安定,比較艱苦,教授們的身體都不好,所以我的病也就算不了什麼。我主動承擔了電磁學、熱力學、光學等課程的教學任務,把全部基礎課程教一遍,也使我的理論物理基礎更加鞏固。
1942年,我考慮物理係的教學應該緊跟物理學的發展,決定開“原子核物理”課。當時在國內這是第一家。沒有教材,我就把自己長期積累的資料整理成教材,內容包括30年代末、40年代初物理學研究的問題。
1943年,由於物理係主任何增祿教授體弱多病,竺可楨校長、胡剛複院長安排我接替係主任職務。這是我最不喜歡的工作,讓我講課、搞點科研,還馬馬虎虎,加上了行政工作,這真難為了我,但我也隻好承擔起來。
從此,我除了在湄潭給學生上課、做實驗、處理係裏的一些事情外,還經常到離湄潭15公裏遠的永興去,因為物理係一年級在那邊。每次去我都是步行,到那裏聽取物理係師生的意見,幫助他們解決一些困難和問題。每年新生入學我必定去,跟物理係的新生見見麵,談談心,我總是對他們說:“物理是一門很美的科學,大到宇宙,小到基本粒子,都是它研究的對象,尋求其中的規律,這是十分有趣的事,你們選擇了一個很好的專業。”鼓勵他們好好學習,熱愛自己的專業。
由於全係老師的共同努力,我們物理係的教學、科研都很有起色。戰爭時期,交通不方便,中國物理學會的學術活動分地區舉行,貴州地區分會就設在湄潭。從1942年到1945年,分會每年舉辦一次年會,物理係在這幾次年會上宣讀的論文總共有50多篇,其中我自己寫的和與學生合作的論文有8篇。
這些成果的取得是很不容易的,那時候連電燈都沒有,不要說先進的設備了。學術研究資料也不多,做實驗用廢舊汽車引擎發電,用酒精或木炭代替汽油,有時候就在火熱的太陽下,利用陽光做實驗。討論科學問題,經常是在晚上進行。點盞油燈,大家就坐在木頭長凳上討論。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大家討論得還是很熱烈。
現在的青少年朋友可能不理解,因為你們不會知道由於國家科學文化落後受人家欺淩的滋味。我們就是要為祖國的科學與教育事業盡職盡力。那時老師和同學都認識到,在科學領域中,隻有不怕困難,踏踏實實地去探索,才能走在科學的前沿,為祖國的強盛貢獻力量。科學事業是最美好的事業。
1944年的物理年會是與中國科學社的年會聯合舉行的,李約瑟和他的夫人、助手等從重慶專程來湄潭參加。這次大會,理學院和農學院的各係都參加了,一共收到80篇論文。李約瑟他們沒有想到,在艱苦的戰爭環境裏,在窮鄉僻壤的小小湄潭,能看到這麼多學術研究成果。他稱讚浙大的學術研究可以和英國著名的牛津大學、劍橋大學媲美。因此,他們在湄潭比原計劃多呆了兩天,最後還帶走了5篇論文,其中有束星北教授的一篇和我寫的《中子的放射性》,後來這兩篇論文都發表在英國的《自然》雜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