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讓事情自己變化
本章講《莊子》寓言“鴻蒙之道”
一旦加入自然,萬事萬物就朝著你發展。
天人合一
雲將東遊,過扶搖之枝而適遭鴻蒙。鴻蒙方將拊脾雀躍而遊。……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精以育群生,為之奈何?”鴻蒙拊脾雀躍掉頭曰:“吾弗知,吾弗知!”雲將不得問。
又三年,東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蒙。雲將大喜,再拜稽首,願聞於鴻蒙。
鴻蒙曰:“意!心養。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萬物雲雲,各複其根。各複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窺其情,物故自生。”(《莊子在宥》)
莊子說:
雲將去東麵遊玩,經過神木的枝頭遇見鴻蒙,鴻蒙像小雀一樣跳躍著玩耍。
雲將見此情形,知道遇上了高人,便向鴻蒙請教:“天氣不和諧,地氣鬱結了,四時變化不合節令,我想融合天氣的精華來養育萬物,應該怎麼辦?”
鴻蒙不回答。
又過三年,雲將又向東遊玩,經過宋國的原野,又遇上鴻蒙。
雲將高興極了,叩頭行禮,想聽鴻蒙的指點。
鴻蒙說:“自在遨遊,隨心所欲,不擾亂自然常規,不違背事物真情。摒棄思慮,清心靜神,順應自然無為,萬物就會自化,把倫理和萬物一並忘掉,和混混茫茫的自然之氣相合為一。”
雲將叩頭於地,拜畢告辭而去。
放棄才能得到追求
莊子這個好玩的故事借鴻蒙之口講了一個道理:人要“無為而物自化”,意思就是你什麼也不用做,外物自然會朝你想的方向變化。
為何天地之道如此神奇?這是因為你無為之後,就回到自然,就加入了自然的變化。這個時候,萬物隨自然變化,也可以說隨你而變化。
這就是你不想改變人了,人卻因你而改變。你不想做事了,事情卻因你而成。
你千辛萬苦想做一件事,又想明白原本不用去做。於是你放棄,就在你放棄之時或稍後,事情自動就成了。
你千辛萬苦追一個人,最終放棄。但過不久他卻主動來找你。
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麼,而是因為你沒做什麼,你才會成為你想要的樣子。
你一旦加入自然,獲得自然之道,那麼萬事萬物就會沿著你的自然之道向著你發展,你左右逢源,左摘花,右摘果,收獲大了。
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
——《莊子人間世》
雲將偷看到了鴻蒙
鴻蒙那時在原野上快樂地翻筋鬥,雲將問他為什麼這麼快樂?他不回答。三年以後鴻蒙才告訴雲將要“解心釋神,漠然無魂”,意思是要解放自己的心靈,釋放自己的精神,平平淡淡,這樣才不會被萬事奪魂失魄,更不會做人追魂攝魄。去掉名與利,人就輕鬆。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莊子養生主》
二十九、做夢的人自己是夢
本章講《莊子》寓言“莊子夢蝶”
蝴蝶本是蛹,夢蝶就是回到先天。
莊子夢蝶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莊子齊物論》)
莊子說:
有一天我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翩翩然翻飛的一隻蝴蝶,四處遨遊,悠閑自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莊子,突然覺醒,發現自己分明就是莊子,不知是莊子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子。
莊子講自己的這個故事,是在主動現身說法,告訴我們通往自由之途隻能是做夢,夢醒後一切照舊。自由是不存在的,丟掉自由,才會獲得自由。蝴蝶不是為蝴蝶活著,蝴蝶是為花活著。人不是為人活著,人是為道活著。
蝴蝶是自由的象征
莊子這個夢大有來頭,我先從蝴蝶說起。
莊子曾經做過漆園吏這個小官,漆園吏的工作就是管理漆樹林。莊子天天在樹林裏轉,對林中的花草樹木很熟悉,當然也熟悉林中的昆蟲,比如蝴蝶。
開始時,蝴蝶就是蝴蝶,不具有象征意義。
慢慢地,具體的蝴蝶變成了抽象的蝴蝶。
最後當莊子身上發生了某件事,他再注目蝴蝶,蝴蝶就升華了意義,對他有引領作用。
對於困守園中的莊子來說,蝴蝶就是自由的象征。
自由的蝴蝶,永遠生活在春天。
——蝴蝶即自由,夢蝶即追求自由,這就是“莊子夢蝶”的寓意。
自 由
明白了這一層,我們可以進行更深入的探討了。
“蝴蝶即自由”,那麼我呢?
“夢蝶即追求自由”,那麼這種追求什麼時候才能到手?
第一個問題答案是:蝴蝶自由,我不自由。
第二個問題答案是:對自由的追求永遠不能到手。
莊子顯然明白這兩點,這就是他忽然在美夢中醒轉的原因。
他因此感到痛苦:蝴蝶是美好的,但他不是蝴蝶,蝴蝶越美好,就越跟他沒什麼關係。
他因此感到憤怒:我為什麼不是蝴蝶?
他沒有觸須。
他沒有翅膀。
他沒有能飛的條件,空有想飛的意誌。
空空的空氣中,橫亙著天塹,這空氣在蝴蝶是橋,在他是絕壁,他飛不過去。
彼岸世界近在咫尺,但他就是過不去。
這自由太大了,以至使人絕望。從此他明白:不要自由才能自由。
莊子問蝴蝶:你為什麼如此輕盈?
蝴蝶說:我不是輕盈,我也很沉重。但我很靈巧。
莊子說:能不能解釋一下你的靈巧?
蝴蝶一笑:既然叫靈巧,那就隻有自己知道,怎麼說得出?
莊子說:你就隨便說說吧。
蝴蝶於是說:我一開始並不是蝴蝶。我是一條蟲,困在我母親給我的枷鎖般的溫室裏。我悶、我熱、我長大、我掙紮、我用頭鑽出了殼,我扇動翅膀飛向天空。孩提時我壓抑越大,長大後就越能飛翔。
莊子打斷它說:你說得太籠統,請具體描述你打開翅膀的那一瞬間。
蝴蝶歪著頭,仔細想了想說:哦……我想起來了,當時是這樣,我的頭一伸出殼外,馬上有一股新鮮空氣將我洗腦,嗬,這是上帝的靈,是宇宙的元氣,它古遠而新鮮,無所不在。我觸電了,通靈了,頭顱被過電後,馬上變得勇敢。我奮力衝飛,不覺就躍向天空。翅膀?不,我不知道我有翅膀,我全身都在飛,翅膀隻是起輔助作用。因此,起飛的關鍵並不在於翅膀,而在於你的頭顱是否過電。
莊子聽到這裏,精神為之一振。
蝴蝶接著說:我打開翅膀的那一瞬間,一個隱秘的世界也打開了。我包裹著它,劫持著它,飛向更遠。我扔下它,拋棄它,它反而更歡暢,向我匍匐,向我膜拜,向我奉獻,由我踐踏。
莊子說:你的翅膀輕輕劃破空氣的沉寂,沿著一道震蕩的微波前進,深入一個深邃的光圈,你的翅膀是傾斜的,沿著一個縫隙走,走,走,一直走到一個極寬闊的所在。那裏風極大又極柔,那道靈、那股光、那陣風永遠在那裏鼓鼓地回旋著,你一旦飛到這裏,就是不動也在飛翔,你不會再掉下去。從此你想飛就飛,想飛多遠就飛多遠。更可貴的是,你明白了飛翔並非最高的意義,因此會飛翔後你反而更多地停留在枝頭,笑看那些忙著學飛翔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