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傅雷家事(1 / 3)

《傅雷家書》出版內情

《傅雷家書》最初交給上海人民出版社,而後來卻由三聯出版社出版。關於其中內情,我於2004年9月9日采訪了上海人民出版社編輯部主任金永華,他回憶了該社原本打算出版《傅雷家書》的經過:我與傅敏是高中同班同學。我們曾經一起在上海華東師大附中上學。

1979年4月,當時我正出差武漢,得知上海市文聯和中國作協上海分會即將隆重舉行“傅雷、朱梅馥追悼會”,為傅雷夫婦平反昭雪,就從武漢乘飛機趕回上海。

傅敏和傅聰都來了。我去看望傅敏。當時,傅聰的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兄弟倆沒有住賓館,而是住在提籃橋附近的舅舅家。

傅敏告訴我,當時上海有關部門落實政策,退還給他一部分傅雷手稿。我在上海人民出版社做編輯工作,理所當然關心這些手稿,看看能否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這樣,傅敏把一包傅雷手稿交給我——那時候,複印機還不普及,傅敏交給我的是珍貴的傅雷原稿。

回家之後,我細細看了一下,那是傅雷的《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手稿,毛筆寫的,小楷,字很漂亮,很端正。還有一些照片。另外,包裏還有一封僅存的傅雷寫給傅敏的信。傅雷寫給傅敏的原本很多,但是在“文革”中傅敏在北京受到衝擊,他萬不得已忍痛燒掉了這些極其珍貴的信。

我讀了那封僅存的傅雷寫給傅敏的信,很受感動。我認為,傅雷的家信極有價值。正巧,追悼會之後,傅敏要去英國探親。我想,傅雷寫給傅聰的許多信件,由於存放在英國傅聰家中,不會受“文革”衝擊,一定會完整保存。出於職業的敏感,我相信出版這些家書,會很有意義。於是,我建議傅敏出版《傅雷家書》。我對傅敏說,你去英國,可以把你父親的書信,複印一份回來,如果上海人民出版社能夠出,我給你出;如果上海不能出,我可以介紹到香港三聯那裏出。當時傅敏沒有吭聲。

我參加了傅雷夫婦追悼會。主持會議的是馬飛海,我很驚訝。因為馬飛海一直是我的上司,上海市出版局局長,怎麼會主持這樣的並非出版係統的會議呢?一打聽,才知道他剛被提升為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宋原放接替馬飛海擔任上海市出版局局長,他同時也仍兼上海人民出版社社長。

追悼會之後,傅敏去英國。他說,那包傅雷手稿由我全權處理。傅敏全權委托我處理傅雷手稿,一方麵當然由於我們是老同學,另一方麵他那時候從來沒有與出版界打交道,而我正好是編輯,可以幫助他出版傅雷手稿。

當時,我正創辦《書林》雜誌,選了傅雷《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手稿中關於蒙娜麗莎的一節,所以《書林》創刊號也就用蒙娜麗莎作封麵。我原本想把傅雷《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一期期發下去,由於有人不同意,結果沒有連載下去。

當時,上海人民出版社設兩個部,我是其中一個部的主任。我把《傅雷家書》列入了選題計劃。但是,當時的上海人民出版社社長不同意出版《傅雷家書》。他的觀念有點陳舊,對傅聰有看法。他認為傅雷教育出一個出走英國的傅聰,出版《傅雷家書》還有什麼意義?

這麼一本好書,給三聯書店範用拿走了。其實,範用也是從上海人民出版社出去的。範用思想活躍,開明,一聽到這一消息,親自出馬,去中學裏看望從英國回來的傅敏。當時,傅敏還住在學校宿舍裏,條件不好,他住的房間原本是一個教室。

我為上海人民出版社未能出版《傅雷家書》而深感遺憾。前些日子,上海人民出版社的一位副總編輯還問我,你為什麼讓三聯“搶”走《傅雷家書》?我氣得隻說了一句話:“這件事你不要再說了!”

關於上海人民出版社未能出版《傅雷家書》,過去礙於出版紀律,我從未對傅敏說起,所以傅敏本人並不知道這些情況。

當時,我還把傅雷寫給傅敏的那封信,發表在《青年一代》雜誌上。那時候《青年一代》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發行量很大、影響很大的雜誌,讀者主要是青年。我把傅雷寫給傅敏的信發表在《青年一代》上,也表明我對《傅雷家書》的看重。這也可以說是最早發表的傅雷家書。

可以說,傅敏委托我的事,我都一一照辦了。傅敏在英國期間,我把樣書、稿費寄到上海中山公園附近傅敏親屬家中代轉。

你的紀實長篇《追尋曆史真相》,其中有幾句話也提到這件事。由於我是當事者,看了你寫的那段話,作了一點修改。你的這部長篇,本來是我那個編輯室的編輯季永桂擔任責任編輯,全書排好清樣,正準備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領導又猶豫了,結果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了,命運跟《傅雷家書》一樣。(作者注:全書由上海人民出版社排好之後,正值我去美國探親。我全權委托責任編輯季永桂處理。回國之後,才知道由於上海人民出版社不出,已經由季永桂作主,把這部84萬字的長篇轉給上海文藝出版社,而上海文藝出版社則聘季永桂為本書特約編輯,迅速推出。我的著作原本一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而與上海文藝出版社從無聯係。從這本書之後,一連5部長篇,都改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9·11”恐怖襲擊事件爆發後,我專程去紐約采寫了50萬字的長篇《受傷的美國》,考慮到這本書政治性很強,我一度準備給上海人民出版社,他們說要報審,結果還是由上海文藝出版社隻用了兩個月痛痛快快地出版了。)

我還由此記起關於給傅雷落實政策的事。記得,在“文革”後期,大約是1972年左右,傅敏來上海。那時候,傅敏的處境還很艱難。上海人民出版社開始恢複出版業務,我也重新開始做編輯工作。傅敏與我見麵,談起家中的不幸。我曾經問他:“你父親是市人民代表還是政協委員?”傅敏回答說:“是市政協委員。”

我為什麼會問這一問題呢?當時因工作關係,我跟上海“市革會”(即“革命委員會”)的統戰小組(其實也就是市委統戰部)有業務上的聯係。這個統戰小組設在上海新華電影院隔壁。從他們那裏知道,如果“文革”初期遭受抄家、衝擊的對象是市人民代表或者政協委員,他們可以幫助“落實政策”。

我對傅敏說,你有什麼要求,可以給他們寫封信。

後來,傅敏給他們寫了一封信。徐景賢在傅敏的信上作了批示,賠給傅雷家屬3萬元,算是“落實政策”。

傅敏從英國回來之後,我還約他寫過一篇關於回憶父親對他的教育的文章,發表在《書林》雜誌上。

傅雷一家:四個人四種性格

作為一個紀實文學的作家,我最忌諱的就是對作家同行進行采訪;在同行之中,我尤其忌諱采訪上海作家。因為我作為一個上海作家,再去寫上海作家的話,不管怎麼寫總有種種嫌疑。所以,我的采訪幾乎不涉及同行。

最初引起我注意的並不是傅雷,而是傅聰。在“文革”結束後準備為傅雷先生平反時,傅聰從英國回來了。那是傅聰出走之後第一次回來,回到上海。我當時看到《中國青年報》內參上刊載了當時傅聰說的一些話,令我非常感動。傅聰隔了那麼多年之後回來,他說的話中還是飽含著對祖國非常強烈的熱愛之情。按照當時的規定,對傅聰的報道還是很注意分寸的,比如傅聰在上海的某項活動,規定隻能刊登在第幾版,報道的字數不能超過多少多少字之類的。可見當時對傅聰的報道還是低調的、有所控製的。我看了這些報道之後,當時就決定去找傅聰,由於種種原因雖然未能直接采訪傅聰,但傅聰的經曆引起我非常大的興趣,我注意到了這位不平凡的音樂家。當時我說過,在中國的音樂家中,引起我極大興趣的就是兩個“聰”:一個是馬思聰;一個就是傅聰。不能寫紀實文學,當時我就寫了篇小說,題目是《愛國的“叛國者”》,發在《福建文學》雜誌上。小說的主角就是個音樂家,實際上是以傅聰作為影子來寫。

後來我開始采訪傅雷和傅聰的親友,前前後後總共采訪了傅雷的23位親友。特別是去北京采訪傅敏,使我對傅雷一家有了比較深刻的認識。親友們都非常熱情地介紹了傅雷一家四口不同的性格。

傅雷是做事非常認真而性格又非常急躁的人,在某些時候他可以說是非常暴躁的,所以他的名字叫“雷”,很符合他的性格。但他做事情又非常認真,好幾件事情我聽後都十分感動。一是他在20世紀30年代翻譯了《約翰·克裏斯朵夫》,一套100多萬字的書。可後來他重新看了這本書之後,不滿意他當年的譯著,於是又把這100多萬字重新翻譯了一遍。我覺得這是很不容易的。因為翻譯是件非常吃力的工作,不滿意自己的翻譯,別人隻是在原有的譯著上麵修改,而他則是推翻了重新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