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張雲峰一起來的還有幾位外科權威。其實手術室裏正在主刀的也是全國頗有聲譽的外科一把刀,想必張雲峰一接到電話,就輾轉安排那位一把刀趕來醫院了。這還是張雲峰第一次見到如此失魂落魄的榮兆初,手足無措,仿佛被抽去了靈魂。醫院的主要領導也來了,迅速組成專家組簡短地交換了意見,就進了手術室。候張雲峰回頭看了看榮兆初,他依然是原來那副樣子既憔悴又木訥,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和他無關。張雲峰沒有問他什麼,隻是招了招手,院方的人連忙過來,他說:“安排一下房間,讓他去休息。給他打一針鎮靜劑,讓他好好睡一覺。”榮兆初也沒有任何力氣再思考什麼,仿佛木偶一般,跟隨院方的人去了休息室,那是一間很大的套間,關上門後非常安靜。護士把針紮進他的血管中的時候,他也沒有絲毫的反應。護士結束工作後,叮囑他好好休息,看著沒有絲毫反應的榮兆初,搖了搖頭,離開了,門關上之後,榮兆初依然還是原來的那副樣子,呆呆的坐著,不知疲倦,仿佛再懲罰自己。不知過了多久,榮兆初開始意識模糊起來。他夢到了父親,就像無數次夢到的那樣,父親一個人被困在車內,失去意識,沒有絲毫的掙紮,然後泄露的汽油開始燃燒,熊熊的大火將父親淹沒,所有的一切都黑了。他哭得不能自抑,拚命地往前衝,卻有人拉著他,阻攔他,明明知道來不及,卻還是奮力掙紮,他救不了自己的父親,眼睜睜看著父親被大火吞噬。他驚醒過來,才知道是做夢。看了看外麵,已經是黃昏時分,護士看到她蘇醒過來似乎鬆了口氣,對他說:“榮先生,張先生在會客室等你。”見著張劍鋒,榮兆初已經恢複了鎮定。偌大的會客廳,隻有他們兩個人。最後,張劍鋒把一杯茶推到他麵前:“先喝點水。”張劍鋒身子微微後仰,靠在沙發裏,聲音中透出一絲倦意:“到現在還沒有醒,隻怕過不了這二十四小時……你去看看吧,還在ICU。”張劍鋒在榮兆初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他隻是有些疲憊地開口:“集團的事情交給你了,這幾天,我會一直留在醫院。”他麻木而盲從地跟著護士去了ICU,複雜的消毒過程,最後還要穿上無菌衣,帶上帽子和口罩,才能進入。兩個護士正在忙碌。躺在床上的人兒似乎沒有了半分知覺,身上插滿了管子,在氧氣罩下,靳雨的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像個木偶人一樣趟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著她那熟悉的眉與眼,此刻竟然是那樣的楚楚可憐。周圍的儀器在工作,偶爾發出輕微而單調的提示音。他恍惚覺得床上的人隻是睡著了,可正在跳躍的機器又拚命地告訴自己,她的生命正在變得越來越孱弱……看著藥水和血漿一滴滴進入她的身軀,可她的臉色絲毫不見好轉,他已經疼到麻木的心,仿佛又抽痛起來。靳雨的臉龐在他的眼裏漸漸模糊,原來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經溢滿了眼眶了。死亡近在咫尺,她卻推開了他,那一刻,她笑的那麼悲涼,在那一霎那?他覺得她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靳雨了,他的靳雨溫柔,善良,從來不會做讓他擔心的事情,可是昨天晚上,她就那樣,用最慘烈的方式,讓自己痛不欲生。他在ICU待了很久,護士們不敢催促他離開。有一次非常危急的搶救,儀器發出蜂鳴,好多醫生衝進來圍著病床進行最緊急的處理。榮兆初獨自站在角落裏,看著所有人竭盡全力,正在試圖把他最心愛的人從死神手中奪回來。最後一切重歸平靜,靳雨仍舊無知無覺地躺在病床上。護士們換了一袋藥水又一袋藥水,時光仿佛凝固了一般,他仍舊茫然地站在那裏,看著生命正在逐漸流逝的靳雨。一直到張劍鋒陪著容老爺子走了進來,他眼皮才微微動了一下。“你跟我出來!”爺爺的聲音並不大,可是透著不可置疑的命令語氣。榮兆初被爺爺推了一個踉蹌,站穩之後,卻又重新走到了靳雨的病床前,靳雨蒼白的臉占據了他的全部視野。“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我要他活下來。榮家,不能再有人出現意外了,聽到沒有?”榮老爺子用不容商議的語氣說道。“爺爺,這裏是ICU,我們出去談,好嗎?”榮兆初終於恢複一絲理智。三人離開了ICU,榮兆初剛剛站定,爺爺揮舞著拐杖,狠狠的打在了榮兆初的肩膀上:“跪下!”用力過猛的老人家,不由的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張劍鋒手疾眼快,連忙扶住榮老爺子:“爺爺,這裏是醫院,靳雨還沒有脫離危險,您要教訓孫子,請等一等吧,我相信,此時,靳雨最需要的,是他的陪伴。”“小雨如果醒不過來,以後,你也不用再回榮家了。”說完,老爺子在管家的攙扶下,拄著拐杖,離開了,那背影,透著一股悲涼和決絕。張雲峰的電話響了起來。“哥,靳伯母在來的路上,出了車禍。”“人怎麼樣?沒事吧?”張雲峰攥著手機的手指微微發白。“當場身亡。”張劍鋒語氣中帶著一絲哽咽。“你說什麼?”張雲峰無法接受這個震驚的消息。“伯母脊椎斷裂,送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車裏還有靳雨的好朋友曉婷和雪源,她們兩個也傷的不輕,不過沒有生命危險,現在在醫院急救。”“你處理好,有什麼情況在打電話給我。”張雲峰掛了電話。當他把這個消息告訴榮兆初的時候,榮兆初原本處於僵硬狀態的肢體,顫抖了一下,隨後恢複了原本的僵硬狀態,隻說了一句:“辛苦你操辦我嶽母的身後之事,我進去陪她了。”看著好友離開時悲涼的背影,張雲峰十分的心疼,他知道此刻,榮兆初最在乎的,隻有靳雨的安危,這些事情,隻能自己幫忙處理,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情,也許榮兆初和靳雨還有可能再走到一起,如今,他們兩個,應該回不去了吧。看著躺在床上,渾身插滿各種管子的靳雨,榮兆初恢複了平靜,他在床邊坐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滴注針頭在最粗的靜脈上,用膠帶固定得很牢,靳雨的手很冷,像是沒有溫度。他慢慢地摸了摸她手背的肌膚,靳雨依然也沒有任何反應。一連五天,靳雨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仿佛一具沒有任何意識的軀殼,任憑藥水換了一袋又一袋,任憑護士換了一班又一班。每次都輪流有兩個護士待在ICU裏,隻有榮兆初一動不動的守著,熬到昏迷,才會被護工抬出去休息,但是等到榮兆初醒來,依然會繼續守在靳雨的床邊。張雲峰阻攔不了榮兆初,又擔心他的身體會垮掉,隻能讓醫生注射睡眠藥物給他。第七天,在藥力作用下,榮兆初再次被護工送到休息室,剛睡了沒一會兒,忽然又被敲門聲驚醒。他看著日光燈下張劍鋒蒼白的臉色,榮兆初不由喃喃地問:“小雨怎麼了?”“小雨醒了。”張劍鋒似乎並沒有欣慰之色,語氣裏反倒更添了一絲凝重,“你去看看吧。”靳雨還不能說話,氧氣罩下的臉色仍舊白得像紙一樣,也不能動彈,但榮兆初一進ICU就發現靳雨是真的清醒過來了,聽到關門的聲音,靳雨的眼珠微微轉動,似乎凝睇了他兩秒鍾,然後眼皮就慢慢地闔上了。護士輕聲說:“她睡著了,手術後身體機能都透支到了極點,所以很容易昏睡。”過了很久之後,張劍鋒才說:“雖然醒了,但是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雲峰呢?”沒有看到張雲峰的身影,榮兆初開口問道。“今天是伯母入殮的日子,我哥去處理了。”張劍鋒語氣中滿是沉重,如果靳雨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你幫我守著她,我出去一趟。”榮兆初說道。“你去哪兒?”這些天榮兆初一直守著靳雨,一步不離,這會兒靳雨醒來了,他反而要離開,張劍鋒不由好奇。“葬禮。”“我知道了,你去吧,我會照顧好她。”葬禮之後,榮兆初再次回到醫院,直到靳雨轉出了ICU,確認不再有危險,才離開,臨走之前榮兆初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後終究隻是對張劍鋒說:“照顧好她。”就算榮兆初不囑托他,他也會照顧好靳雨。靳雨雖然脫離了危險,但還是不能說話,大多數時候,張劍鋒隻是讀一些趣味故事給靳雨聽,免得在床上躺的太久會無聊。而榮兆初,再也沒有到醫院看望過靳雨。車禍後半個月,靳雨恢複了語言功能,想開口可是卻牽動了傷口,疼得滿頭大汗。張劍鋒擰了熱毛巾來給她擦臉。一遍擦臉,一遍問她:“你要什麼,我幫你?”靳雨忍著疼痛,吐出兩個字:“媽媽。”“小雨,伯母她生病了,現在在國外治療,你出車禍後我們怕她擔心,所以沒有告訴她。”如今,他隻能瞞著靳雨,等到靳雨身體恢複之後,再慢慢告訴她,免得她身體孱弱,承受不了打擊。“恩。”靳雨輕輕吐出一個字,又睡了過去。看著再次進入睡眠中的靳雨,張劍鋒把窗簾拉上,避免陽光太刺眼,影響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