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狗低頭,同了一班平日朋比為奸的無賴,打到陶家,不見了妹子杏娘,便趁勢搶了些東西,尋舊路回家。那曉得: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當時秋盡冬初天氣,凡各府州縣監牢內,有那十惡不赦的重囚,例於此時處決。是日,雙流縣知縣高捷,接得聖旨到來,開讀過了,即把處決有名的幾個斬犯,到了五更時分,綁到十字街坊行刑。當下高公帶了一二十名精勇家丁,又點起民壯守兵,共有五六十人,都是弓上弦,刀出鞘,一路鳴鑼擊鼓。劊子手押了人犯,吆吆喝喝而來,恰撞見了狗低頭那一夥人。官兵看見,認是劫法場的,大家一齊動手,輪槍放箭,早已殺傷了幾個。其餘無路可逃,俱被拿住,並不曾走脫一個。及至決完囚犯,把這起人帶至縣堂,高公仍教守兵人等,密密的排列護衛,逐一叫來,每人先打三十大板,打到狗低頭,便大叫道:"高年兄,我是梅富春,難道也把我打。"高公聽了,快教掌嘴,直等打完,才問道:"你們好大膽,清平世界,禁城之內,就如此猖獗。若在深山曠野之所,一發了你不得。快快招來,免得再受苦楚。"那些人個個打得七死八活,那裏分說得出半句。單有狗低頭,皂隸行杖時,便有那班相知的衙蠹抬架,分外打得輕些,故此還掙紮得起,便一步步扒上堂去道:"犯弟就是梅富春。"高公大喝道:"什麼犯弟,教把夾棍伺候。"狗低頭聽見討夾棍,唬得死去複蘇,半晌又叫道:"隻求大人看先父分上,輕恕了犯人,生死俱感。"高公道:"你既知梅恩師之子,乃是清白世裔,平素為非作歹,無所不至。今又犯了這個大法,你明火執仗而來,不是替人劫法場,就是劫庫劫牢。恩師在天之靈,恨不得我一棒敲死你。若此番輕放,可不是得罪我恩師了。"狗低頭再欲分辯,早被高公喝下去,叫餘犯人等,一一細問,實招得如此如此:"盡是梅大爺主使,並不幹小的們事。"狗低頭又扒上來稟道:"陶家是犯人的至戚,自古說是親不為盜,在犯人身上還該輕恕些。"高公道:"你可曉得,如今是盜不為親了。且俟陶家報過失盜情由,再行審問。"都教上了刑具,押入重囚牢內,按下不題。
再說陶夫人家中,直等狗低頭一班去後,方才叫起地鄰來,已是無及了。那些地鄰都說道:"強盜雖去,夫人可教人寫起狀子朱單,我們當替夫人出力,同到縣裏報官追捕。"陶夫人一頭哭一頭道:"若是強人打劫,倒也易處。如今明明是那人做的勾當,教我怎生用法。若不去告,外人反有議論,相公回來又道我無主意。若是告時,還是說出那人好,還是不說出來好?心中並無主意。"到得天明,外邊沸沸揚揚,傳將進來道:"昨夜的強盜,都被縣官親自拿獲了。"夫人聽見,疑惑未真。隻見一連十數人,盡是眾口同詞。陶夫人便對眾人說道:"如今強盜既已敗露,便寫一張狀紙,隻求官府存案緝拿的意思,看官府如何處置?"眾人一齊道:"夫人所見不差,竟如此便了。"便央近處市館先生,寫一呈狀道:
抱告官屬陶旺具告,為實陳被盜顛末,懇賜電情追剿事:義父陶總兵,於今年四月間,赴京候選。義兄陶景節,亦於五月內,省親去訖。不意今月二十九日,四更時分,突遭大盜一夥,三四十人,青紅其麵,明火執仗,殺入內室。旺等夢中驚駭,潛避得脫。衣飾細軟,罄劫一空,不知去向,地鄰張大李二等證。切思被盜殺劫,地方大變。不得不據實陳明,伏乞天台,立著應捕人役,嚴緝群盜,追贓正律,實為恩便。上告本縣正堂老爺施行。
年 月 日具。
陶夫人又教眾人念了一遍,即叫家人陶旺,同了地鄰等,到縣首告。恰好高知縣正坐早堂,收陶家狀詞,便調出狗低頭一起複審,個個仍推在梅富春身上。高公道:"所犯皆同,首從有別。梅富春宦門之子,雖素行不軌,難道這樣利害,他也不知。況陶家是他至戚,怎肯就起此歹念。都是你們這班潑賊,助紂為虐,攛掇他,釀成此事,還要推幹。"叫把王乙、俞甲一齊夾起來。王乙等熬痛不過,隻得招來,放了夾棍,各重責三十板。梅富春雖是陶家至戚,然被惑倡首,罪與王乙等同,俱應杖一百,流三千裏。馬四、牛五等,俱杖八十,流二千裏。便當堂判下審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