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到過鐵流發誓嗎?他好像動不動就喜歡發誓,比如喝多了,他會發誓再也不喝,可是沒過幾天他又爛醉如泥。他跟我發誓不再跟你們賭錢,但是後來他還是跟你們賭個不停。現在我一聽到他發誓,雙腿就軟得像沒有骨頭,身上就起一層疙瘩,生怕他一不小心發誓不近女色。你聽到過他發誓不近女色嗎?
坐在書桌前的李年,把頭埋在鐵流的小說集上,像沒長耳朵似的對我的話毫無反應。我盯著他那張誠實的臉期待著。他肥厚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就要說話了,但是他隻翻了一頁書,就把張開的嘴巴關閉。後來我發現他每翻一頁書,就張一次嘴巴,這隻是他的一種不良習慣,而不是要說話的標誌。我沒有心思這麼幹坐下去,於是進一步啟發他: 你跟鐵流好了這麼多年,難道還不知道他有沒有外遇?他欠了欠身體,藤椅發出一聲怪響,都到了這個份兒上,怎麼樣他也應該說話了,但是他隻搖了搖椅子,又把頭埋到小說集裏。我想他假模假樣地看書,肯定是在故意回避問題。
我的猜測變得越來越像那麼回事,書頁被他翻得嘩啦啦地響,而且越翻越快,已經不像是閱讀了。我說其實你不用為難,如果你怕背上出賣朋友的名聲,那你能不能點點頭?你隻要點點頭,我就全明白了。他咳了兩下,像是要做點兒什麼,但是咳完了什麼也沒做。我懇求道你總得表個態吧,這是我第一次求你,難道你就忍心讓我白來一趟?他伏在桌上匆忙地寫著,額頭差不多碰到了麵前那幾本《英語大辭典》。我從沙發上站起來,說如果你連頭也不想點,那能不能默認?在我離開之前,隻要你不說話,就算是默認了。他把寫滿數字的稿紙舉起來,終於打破沉默,說剛才我算了一下,還需要四十五天,我就能把鐵流的小說翻譯完畢,你能不能在這四十五天裏,不讓我卷入你們的糾紛?我說誰叫你是他的朋友?除非你給我一個答複,要不我天天都來煩你。
他慌忙地晃動腦袋,說鐵流有沒有外遇我不敢百分之百地保證,但據我觀察他不太像是有外遇的人,上個月23號,我們十幾個朋友喝酒,他當著大家的麵說,你為了給他生一個孩子,經曆過五次習慣性流產,是個好母親;還有在腎結石折磨他的那兩年,你每天都陪他在樓道上跳幾千次,直到把他所有的結石都跳出來,要不是你陪著他跳,他早就沒信心了,所以你也算得上是好妻子……
李年的嘴巴迅速地翻動,一副滔滔不絕之勢。我沉浸在他首先提到的兩個事件中,豈止是流產,那簡直是非人的生活,為了保胎,我整天躺在床上,連電視都不敢看,生怕肚子的孩子被好笑的節目弄掉;更別說跳樓梯,好幾次我都崴了腳,有一次還差點兒骨折……我在回憶中感到鼻子酸酸的,眼前的李年漸漸地模糊成一個輪廓,絲絲冰涼從兩個眼角緩慢地往下滾。李年驚訝地把手伸過來,抹了抹我的眼角,說好好的你怎麼哭了?
我忽然覺得李年的聲音是那麼好聽,他的手比棉花還柔軟。我的身子搖晃著,嘴裏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就是這個,我為他付出了那麼多的人,在半個月前變了心。我還想再說點兒什麼,但是哭聲把我想說的壓下去。李年的手從我的眼角移開,繞到身後摟住我,說別哭了,你這一哭,鄰居們都聽見了,弄不好他們會認為我欺負你。
我越哭越傷心,他的雙手隨著哭聲增高摟得越來越緊,讓我感到即使是這幢樓倒塌了,他的手也不會鬆開。我除了感到後背有一點兒緊之外,身體的其他地方全都變成了木頭,突然嘴裏有了一點兒感覺,發現進來了一根舌頭。我的胸部隱隱作痛,那是因為他緊緊地貼著我。因為胸痛,我木然的身體忽然活了過來。我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用力推開他,說連你都這樣,更別說鐵流了。
他跌坐在藤椅裏,捂著剛被扇過的左臉,吞吞吐吐地說既然你懷疑鐵流,為什麼不報複?我這樣做是為了幫你報複。我對著他呸了一聲,罵道還以為你老實,沒想到你是狗屎。他雙手捧著臉,說如今誰不在外麵開點兒小差,想不到你還這麼在乎。我說你們男人都是這樣嗎?今天我總算明白了。他發出一串怪笑,說明白就好,省得到處去問。我氣得又想扇他一巴掌,但是卻不想讓他弄髒了我的手。現在才明白,原來我來到了一個最不該來的地方。我快速地摔開門,從他肮髒的屋子裏逃走。
外麵的空氣格外新鮮,馬路上的行人全都像我的救命恩人,那些往來的車輛似乎也是親戚們的。我在溫馨的街道上一路小跑,不時地抹一把淚水。被我不小心撞了肩膀的恩人們,紛紛側過頭奇怪地看著我,有那麼幾個毫不客氣地罵我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