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泉和我乘坐的出租車停在飲料廠門口,遠遠地就聽到了從廠房那邊傳來的哐啷哐啷聲,跟著聲音到達的還有果子的香氣。我打開車門叫鐵泉下去。他扭了扭身子,把屁股牢牢地粘在坐椅上。我說事情一辦完我就回來,要不了幾天,你不是跟我拉過鉤嗎。他說我不想跟小姨。我說小姨這裏有飲料,隨便你喝。他咂了一下嘴巴,舔了舔舌頭,好像那些飲料的殘汁就沾在他的嘴唇上。乘他還在回憶那些味道,我把他從車上抱下來。他掙脫我的手臂,雙腳落在地上,看了我一眼,轉身朝廠房走去。開始他還控製著前進的速度,一邊走一邊回頭,但是這種習慣的速度隻堅持了十幾米,他便不再堅持,而是撒腿跑了起來。我看著他跑過操場,進入廠房,仿佛還看見他穿過廠房裏排列整齊的飲料罐,撲入正在打包的小姨的懷裏。

鐵泉的小姨姓招,名玉立,現年二十一歲,中專文化,未婚,爹媽和鐵流都說她長得比我漂亮,盡管我心裏還有點兒不服氣,但是他們畢竟是多數,而且在沒有獎金的情況下,他們沒有必要對這個問題不負責任。

我像個傻瓜呆站在飲料廠門口,朝廠房那邊張望,出租車的喇叭響了一下。我鑽進車裏,心裏老不踏實,總覺得不應該跟鐵泉撒謊。我伸手捏住車門把想打開,但是車子已經啟動。我搖下車窗盯住廠房的門口,希望能看見點兒什麼動靜,果然,從門口衝出一個人來。那是鐵泉,他手裏拿著兩聽易拉罐朝我這邊奔跑,塞在衣兜裏的罐子不時地從他奔跑的身上飛落,在地上滾動。我知道他是想送幾聽飲料給我,但是我怕他拿到飲料後不願回去,所以沒讓車子停下。他跑到廠房門口,焦急地四下張望,胸口一起一伏的,嘴裏噴出大量的熱氣。一輛又一輛出租車從他的麵前晃過,他打開一聽飲料喝了一口,很失望地走回去。

到了夜晚,我穿上一件厚衣服,挎了一個包悄悄來到路塘溫泉,坐在院子裏的一張石凳上,盯住鐵流的那個房間。那個房間黑沉沉的,院子裏和走廊上的路燈因為霧氣的彌漫,光線不是很明朗。周圍的暗影裏晃動著成雙成對的人,輕微的咂嘴聲有時比流水還響,偶爾還聽得到男人的哀求。誰都不會相信,在這樣一個環境裏做總經理的人,不是低級趣味的人。我感到越來越有把握,甚至開始設想抓到現場時鐵流的表現——臉色慘白是肯定的,而且極有可能跪下來求饒。我當然是憤怒到了極點,對著他呸了一聲,說都這樣了誰還會原諒你。由於完全沉醉在想象中,我真的呸了一聲,周圍的人都扭過頭看我,有的甚至跑開了。我笑了笑,想這僅僅是排練,好看的還在後頭。

周圍的人漸漸地散去。懶散的流水聲和昏昏欲睡的燈光使等待經受考驗,我的眼皮慢慢地沉重,不得不靠挎包裏的風油精來撐開它。但是在擦了十幾次風油精之後,眼皮具備了抗藥性,它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幾乎就要睡去了,不過在每次即將睡去的一刹那,身體總會一激靈,被一種興奮的東西驚醒,那種興奮的東西不是別的,就是馬上要抓到的現場。我靠這種興奮維持了一段平庸的時間,忽然本能地警覺起來。

遠處出現了動靜,雜亂的腳步聲中夾雜著熟悉的腳步,至少有三個以上的人,正朝著這邊走來。我伸長脖子往那邊張望,先是看見一盞汽燈在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晃動,接著就看見那個提汽燈的人彎著腰,把手裏的燈差不多落到了路麵。汽燈照著一雙鋥亮的皮鞋,那是鐵流的。他挺著身板邁著方步,一副吃飽喝足的模樣,身後還有一個人給他打傘。我抬頭看了看,路燈都還亮著,有必要再舉一盞汽燈嗎?一個小小經理都耍這樣的排場,真是太過分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霧,我打起百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