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蔣介石親臨台戰前線指揮作戰,令六十軍軍長盧漢以一師兵力固守台兒莊。盧認為台兒莊經反複拉鋸,工事不堅,應據守臨近禹王山以保台兒莊。蔣未允,旋派軍委高參胡若愚赴六十軍“協助指揮”,監督執行。
二十五日,孫連仲傳達長官部命令,翌日,台兒莊全線守軍全麵出擊,試圖消滅台兒莊以東進入我袋形陣地的日軍。不料,出擊不利,反遭敵瘋狂反擊,僅我東莊、火石埠陣地,敵即在一小時內發射炮彈五千餘發,塵土騰空,不見天日。幾天內,一個個村莊被夷為平地。我軍將士英勇拚殺,六十軍542旅1083團團長莫肇衡率眾衝鋒,中彈倒地,以自身鮮血書“壯誌未酬身先死”七字於道旁石上,旋即犧牲。1078團團長董文英戰中陣亡,代理團長率部增援,又陣亡,湖山、窩山一線被迫棄守。
五月一日,突破我防線之日軍一千餘人,沿西嚴礦運煤鐵路長驅直入。五月二日,其前鋒已到達距西嚴鎮三十餘裏的範莊、馬寨。五月二日夜,西嚴礦區及鄰近三縣遊擊隊、民團、大刀會領導人彙集西嚴召開緊急聯席會議,決定集中全部民間武裝在西嚴鎮外十五裏處的黃河故道大堤堵截日軍,進行“西嚴會戰”。
五月三日晨,萬餘民眾手執鋼槍、鐵叉、長矛,大刀,密布在黃河故道一側的漫山遍野,欲和日軍決一雌雄……
一萬一千多強悍的民眾要在養育了他們祖先的古黃河岸邊為苦難的中華民族創造一個奇跡。他們不是在為一個強加給他們的軟弱無能的政府而戰,而是為正義而戰,為自己的妻子兒女,為土地上可憐的收成,為三間茅屋兩隻雞,為了能夠自由地嗅著熟悉的泥土裏散發出來的氣息,為那微不足道,而又極其寶貴的一切而戰。
戰線長達十餘裏,人挨人,人擠人,人碰人,真正的人海戰術。中間一段,約二裏左右的地帶,是孫三歪遊擊隊、二老師的大刀會的陣地;右側,是各縣民團的防區;左側,是章秀清的礦工遊擊隊,再排過去,是戰區抗日遊擊總隊的部分武裝力量。防線分兩道,一道在河堤裏側和幹涸的河床裏,一道在河堤外側和平坦的大田裏。頭道防線以鋼槍為主,配以部分長矛大刀,二道防線則以大刀長矛為主,鋼槍極少。章秀清的礦工遊擊隊搶挖了簡易掩體,民團占據了大田裏的一片墳丘。二老師的千餘信徒法氣附身,刀槍不入,自然無須躲藏,隻等槍聲一響,便端起大刀切西瓜一樣大大方方切日本人的腦袋了。
沒人懂軍事。沒有軍事家指揮。這萬人大軍幾乎全是土生土長的鄉民、窯工,不曾見過大的戰爭場麵。然而,沒有軍事家就打不成大仗了麼?笑話!軍事家是在戰爭中誕生的,是在拚殺中成長的,經過這場偉大的西嚴會戰,誰敢說這浩浩蕩蕩的隊伍中不出它百十個軍事家?!
土地為軍事家的出現首先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大片、大片即將成熟的麥子被不成章法的腿腳踏得亂七八糟,已經開始灌漿的麥穗,被碾入了濕潤的泥土裏,這實在令人痛心。但,他們不惋惜,他們是豁達的,他們知道,隻要保住了土地,土地便不會辜負他們,也許會在明年的這個時候,用一個令人驚訝的收獲,補償他們的損失。
二老師的大刀會最為嚴整,他們以村寨為單位,在麥田裏列成一個個整齊的方隊,每個方隊都是一個巨大的刀陣。雪亮的刀片在陽光下閃著刺眼寒光,帶來了拚殺前的莊嚴、肅穆。二老師親臨火線,在方隊前設案熏香,布下法陣。他不斷地火燒紙符,置入一個個杯中,一位位勇士便單腿跪下,和著清水一一飲下各自杯中的紙灰。二老師對各村寨首領額外關懷,逐一叫至身邊,極其認真負責地大吹法氣。這頗有講究,非一般凡人可為。法氣須一氣吹成,且要始於頭頂,終於腳背,中間萬萬不可斷氣,斷了氣,法術便不靈了。
法氣吹畢,二老師雙掌合實,率眾信徒伏念咒語:
“天時天用,地時地用……”
一時間,廣闊無垠的麥田裏黑壓壓一片低垂的腦袋,每個腦袋裏都反複湧動著不可泄露的天機,每張嘴都在嗡嗡嚶嚶地飛快張合,一陣含渾不清,分不清節拍,既低沉雄渾又令人震顫的聲音驟然響起,使左右兩側不信法術的武裝民眾也肅然起敬。
咒語念畢,二老師舉目四望,以一種先知的口吻,鎮定自如,侃侃而談,進行戰前的動員:
“日本倭寇,係東方八百邪魔轉世,不足畏也!魔有魔術,神有神法,魔術曆來怯於神法。神魔勢不兩立。吾等保家衛土,秉承神的意旨,事在必成!吾等神符在身,不懼妖魔鬼怪。打敗壓境之敵,即可憑無邊之法力,反攻倭國,踏平魔窟東京!”
先知的聲音象一聲聲春雷,震撼著一顆顆虔誠而忠勇的心。
二老師聲音不大,又無現代化的傳聲設備,可這並不礙事,他那真理的聲音通過一個個信徒的忠實傳達,隻字不漏地抵達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在信徒們看來,二老師比蔣委員長厲害,二老師得了仙人真傳,是薑子牙轉世,設若二老師早日出山,中國的局麵決不致於如此糟糕,也許今天這場惡戰將搬到倭國東京去打哩!
“昨日,吾夜觀星象,窺見金牛星閃亮異常,此乃吉兆,倘有大劫,當有神牛相助,遇難呈祥,逢凶化吉。今日午時三刻,當空將起祥雲三朵,普降仙氣,護佑汝等。汝等隻管奮勇殺敵,無須多慮!”
這時,孫三爺和手下的弟兄正貓在第一道防線的大堤後麵商討戰略戰術問題。政治家孫委員同誌因忙於繁重的黨務工作,脫不開身,未能參加會戰,孫三爺便也失去了不離左右的活政治,索性改行做軍事家了。他在給部下們上軍事課,論證槍子兒與肉的關係。經過十幾個“操他媽”和“媽那個巴子”之後,三爺嚴肅地做出了結論:槍子兒比肉硬,統而言之講可以穿過肉體致人於死命。
“弟兄們,可甭聽二老師胡謅!父精母血生出來的肉身子可擋不住槍子兒!老子經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