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1 / 3)

下雪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潔白的雪花羞羞答答、揚揚灑灑從高遠的夜空投入了大地的懷抱。一會兒工夫,大地便被鬆軟的積雪遮嚴了。一些地勢低凹的地方,積雪約莫有半尺厚。一時間,這個灰蒙蒙的小鎮也變得潔靜高雅起來,仿佛一個素衣姑娘,頗有幾分嫵媚之色。路燈亮了,明亮的燈光下,那沉重的、鉛一樣的灰暗,那無所不在的粗俗,全消失在一片白皚皚的雪景之中。

樊福林家,八仙桌上的洋河酒啟封了,小小的鬥室裏聚齊了這棟房第三世界的三首腦。桌子上首,坐著歲數最大的劉福壽,左邊,是主人樊福林,右首,是錢書呆子,他是被樊華硬拖來的。空手做客總不好意思,且為小鎮俗成的禮節所不容,劉福壽的老伴兒為宴會供奉了滿滿一碗炒雞蛋,錢書呆子也夾了一瓶紅葡萄酒來。

每人麵前的杯子裏都倒上了酒,誘人的酒香開始在空氣中彌漫。樊福林紅光滿麵,以主人的身分舉起了杯子。

“眼見著要過年了,大夥兒都沒啥事,請你們來敘道、敘道,開開心。來,幹,幹完再說話!”

酒杯送到唇邊,未及倒入口中,至少樊福林手中的那杯沒倒入口中,門響了,有人砰砰敲門。

“老樊在家麼?”

樊福林放下酒杯開開門。

門外立著一個高高的雪人。

“你找誰?”

“我找老樊,樊福林!”

“你是——”

“我姓趙,趙雙!”

“什麼?你……你是趙……趙書記?”

“咋?不認識了?咱們還是難友哩!一塊兒在牛棚裏呆過三個月,忘了麼?唵?”

不太可能。樊福林使勁擠了擠眼,又把麵前的雪人打量了一番。雪人高高的個子,身寬體胖,左臉頰上有一條若隱若現的褐色傷疤,兩隻凸凸的眼睛裏躲藏著一股捉摸不透的光亮,寬厚的嘴角掛著一絲嘲弄的微笑。

是的,恍惚是他。可他到這兒來幹什麼?難道這個剛上任的小鎮父母官,會對他治下的一個小小的臣民這麼多情麼?樊福林心裏很有些疑慮。

“嘿嘿,屋裏坐!屋裏坐!”

趙雙抖抖身上的雪,走進了屋。

對門坐著的劉福壽慌忙站了起來,瘦腿在慌亂中撞到了桌腿上,他顧不得痛,在咧嘴吸氣的同時,把一個熱情的笑及時推上了臉頰。

“哎呀,趙書記,快,這裏坐!這裏坐!”

“哦,老劉,劉師傅,你也在這裏?咋?身子骨還硬朗麼?”

“還好!還好!虧您書記想著!我正說哩,趕明兒過了年,夥著老樊去看看您!”

說著,劉福壽殷勤地把趙雙往上首的座位上拉,仿佛他是這裏的主人。

趙雙立著沒動。

“趙書記,嘿嘿,您,嘿嘿,您還喝點麼?”

“還喝些?啥意思?來到這個小鎮,我可是連一滴酒都沒撈著喝!”

樊福林有點窘。

“您……您不是從阮……阮部長家來麼?”

“我到他家去幹什麼?拜土地?我這個書記不是替他當的!”

樊福林一怔,馬上便反應過來,臉上的笑益發動人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趁他難得的下凡,得把房子的事提提。他娘的,有棗沒棗揍一杆子再說。

“嘿嘿,我了解您趙書記,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你從來不吃姓阮的那一套!您,咂咂……大夥兒……嘿嘿,都敬著您呢!所以,我一聽說您又回咱這兒工作了,馬上便到鎮委找您,心裏揣摸著,咱鎮上可來個青天大人了!哎,老劉哥,我可是這麼說過不?”

“是的!是的!您直誇咱趙書記清明哩!”

劉福壽給樊福林一個順水人情。

趙雙笑了,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動。

“想來纏我的吧?唵?!老樊嗬,你現今可是咱劉窪鎮的聞名人物嘍!”

趙雙在錢書呆子身邊的床上坐下了。劉福壽強忍著腿上的疼痛為他擺上了酒杯、筷子,那酒杯還當著趙雙的麵,特意用熱開水燙了兩遍,以暗示自己的虔誠。在他看來,樊家來了這麼一位天子般的貴賓,自然也是他的光榮。

錢書呆子卻有些麻木,淡漠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激動,自然更談不上了。趙雙在床沿上坐下時,他連屁股也沒挪一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