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被人這麼直接看著是什麼時候?赫連帛仁恍然記起那時的情形。那一日春色盈滿園,他隨意在他的宮城內走動,一群秀女閑暇中踢著毽子,望見他來了,她們都齊齊跪了下來,將頭垂著不敢看他一眼。隻有一個人,抬頭看了他,明目張膽的眼神陪襯著美麗的容顏,一眼便能明了的野心讓他心生趣意。
而今日,那雙清到見底的眼睛也是直直盯了他而來,隻是那其中完全不見誘惑。若他不曾看錯,那望著他的人竟然還有些悲色。
赫連帛仁笑了笑,指向那人,“你——要對朕說什麼?”聽了皇帝這句話,在場眾人也不免要將目光或多或少朝那個方向瞄去,但見那個穿著月白夾袍,形容纖細的少女也不畏退,略略直起身子,朝赫連帛仁說道,“皇上,您可以主宰生死,卻不能罔顧生死,那些侍衛,這些太醫,哪個不是忠心皇上您?怎可因為一時之失而判其生死?今日……今日若真是十一王爺有了好歹,一聲殉葬便是那麼多的人命——皇上,您為王朝之主,更是臣民之父,您忍心麼?”說著淚水倒也盈上了眼眶。
赫連帛仁見她這般,心下倒覺有趣,便是顏色不動說道,“你這麼說一番話來指責朕,不怕朕治你的罪?”那少女眸子迎上,正色道,“不怕!”這麼錚錚二字,令得在場眾人心驚膽戰,尤以嚴正舒最是焦急,正想開口求情,卻聽赫連帛仁笑道,“既是你這麼正義諫言,朕便饒了那些侍衛吧。”扭頭對相海吩咐,“免了絞刑,改為杖刑,叫他們斟酌去辦。”相海應了去,赫連帛仁又瞧了瞧那少女,見她麵色也有訝異,倒又是一笑,也便喚了相海執燈引路,離了六如軒去。
眾太醫見皇上離去,方如魂魄歸位漸漸醒過神兒來,也不與嚴正舒多言,紛紛離了去,一時間倒隻剩下嚴正舒與暮蓮二人。嚴正舒正是惱怒,“暮蓮!你究竟知不知道今日是對著哪個說話?怎這麼不知分寸?”暮蓮頷首低眉,也不敢怎麼辯解,輕輕喚了聲師父便隻扯著自己的衣袖,半晌不說話。
嚴正舒也是有氣出不得,正是這般模樣的暮蓮才是真正有醫者之心,良善如此又該如何怪責於她?便隻得吩咐,“你先回去吧,我還要照料十一王爺,你去按我新近配製的養血方子抓了藥,我稍後叫人來取。”
“師父,我留下幫你吧。”暮蓮也知十一王爺如今身子孱弱尤需細心照料,隻怕師父一個人忙不過來。豈料嚴正舒蹙了眉,甩手道,“不必了,你快去配藥就是!”雖是不明師父為何倒有些動氣的模樣,暮蓮也不敢再問,隻得先回了司藥監。
一邊嚴正舒也自歎息,十一王爺與暮蓮確是有著千絲萬般的牽連,雖他已一力阻止,隻看暮蓮的情形卻又是牽扯不清,隻盼過些時日淡了也便罷了。
這麼一路調養下來,倒也是七八日過去,赫連徽墨雖未曾大好,倒究竟也能起來略坐坐。幽蘭捧來親自熬的藥,坐在榻邊,用小匙舀了在手背上試溫,覺得合宜了才重舀了一匙送往赫連徽墨嘴邊,“王爺,該服藥了,這嚴太醫的手段究竟也是高明,這幾日王爺您的神氣倒是回複了不少。”
赫連徽墨扯出個笑來,卻是無力維持一般,隻若有若無,“也是勞累了你,幽蘭。”最初三兩日幽蘭衣不解帶在旁伺候著,便是晴兒小眉要來替她也推了,直到赫連徽墨漸漸有了起色,才算稍稍安了心,隻也不過睡上三兩個時辰又來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