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2 / 2)

天色分明已然放晴,日華自杉樹叢影中點點落下,淡淡光暈中,皇帝懷抱著白衣浴血的少年,輕柔眼神凝在美麗的麵龐,薄唇微啟,喚道:徽墨!

天瑞文昌十一年冬,十一王爺赫連徽墨以身救駕,其心可表,上心甚悅,封淳王,俸萬兩。——《天瑞紀要》

小風拂過,天氣便是漸漸有了暖意,歲狩時節的不詳之事業已淡去,赫連帛仁肩頭隻留了些疤痕,赫連徽墨也從鬼門關又掙了回來,端看二人執子對弈,竟是一絲那時的衰敗都無。

赫連帛仁心情倒是頗好,笑盈盈瞧了赫連徽墨一眼,便下手先行吃掉一子,“徽墨對弈時到底心思單純了些,雖也知棋局布列,隻是不知算計。”赫連徽墨但笑不語,輕撚著手旁茶杯,凝思觀局,卻又似不知如何下手,眉輕輕蹙起,便是些許懊惱。

幽蘭撩了琉璃珠簾,端著個小巧的紅木金漆托盤進來,福身請道,“皇上,王爺,棋下了半天了,用些點心蓄力可好?”

赫連徽墨抬眼瞧了去,卻是青花瓷盤中擺著幾塊掌心大的粉紅糕點,形若花瓣,色澤自是誘人,未及麵前,那香氣也是雅致非常,便問道,“這個又是什麼?”自歲狩歸來,赫連帛仁便加了小廚房的人手,特是選了手藝極精心思極細的幾個,日日翻著花樣來做膳食,好叫他多進一些補養身子。

“回王爺,這是‘桃兒嬌’,因桃花對肝氣不疏、血氣不暢有所裨益,所以小廚房便特特用桃花絞了汁和入米粉中,又有潤肺止咳、清心安神的蜂糖百合配著,想來竟是對王爺的身子頗有益處的,再者,桃花素有養顏潤膚的效用,也能令傷口恢複更好。”便是將那一盤“桃兒嬌”擺在桌案上,一陣微風飄悠而來,卻是滿室甜香。

赫連徽墨還猶可,倒是赫連帛仁笑道,“‘人麵桃花相映紅’,想不到這些人還頗有心意,這點心都做出學問來了,朕看得都饞了。”說罷執箸夾起一塊,卻並未放入自己口中,而是先行送到了赫連徽墨嘴邊。赫連徽墨瞧了他溫和的笑意,便張口接了那點心,這“桃兒嬌”正是一口的大小,入口微甜,隨即又是化得唇齒留香。

慢條斯理咀嚼著,赫連徽墨自是知道皇兄喜歡瞧他這般乖巧聽話的模樣,便著意慢慢食盡口中點心,又是手腕輕抬端起茶杯,將糯米香茶淺淺啜了一口。

赫連帛仁瞧了他這慢慢柔柔的動作,念起了兒時這個孩子也是這般,做什麼都緩著,和其他的男孩子完全不同,偏他如此還又是惹人憐愛,想著便是一笑。

他一笑的那一刻,赫連徽墨輕輕放下杯子,見赫連帛仁微笑著盯著自己瞧,便悠悠道來,“皇兄也嚐嚐吧,清軟香甜,倒是還入得口的。”赫連帛仁聞言自取點心吃下,又道,“朕封了你爵位,按理也該賜你宮外府邸才是,不知你可有中意的地方?朕可特為你建了宅邸的。”

雖是早已封爵,卻又為了身上的傷,也便仍是留他在“六如軒”養傷,隻是此刻幼弟的身子愈見回複,若仍留在宮中也是不妥,倒似是做哥哥的有意虧待於他。

“皇兄倒要趕徽墨離宮麼?”赫連徽墨卻是神色陡然淒淒,明鏡兒似的妙目也黯了下去,但聽他低聲說道,“徽墨惟願久居皇兄身邊,雖是不能在朝事上為皇兄分憂,然,若能得一二日如此對弈淺談也便遂了心意。”

聽到赫連徽墨這般說來,赫連帛仁眸色微動,英俊不凡的麵容上閃過一絲難以言表的情緒,卻是溫言道,“徽墨,朕知道你的心意,還是願做朕身邊那個小不點呢。隻是,祖上素有規矩,封爵親王便該享有豐祿,擁有自己的府邸,若是獨你例外,朕也怕朝中那些臣子又是上諫又是規勸的,再則,也實在是太過虧待你了……”

“皇兄!”赫連徽墨出聲阻了他的話,一雙眼凝視著他的皇兄。雖年近四十,麵容卻依舊是仿若未及克壯,隻是端看眉宇間的神氣卻是更見沉穩內斂,不知是否為了這樣的改變,這麵前的皇兄竟是又熟悉又陌生。略一凝神,赫連徽墨蹙眉說道,“皇兄,若徽墨請求皇兄削去這親王封號呢?”

赫連帛仁乍聽之下麵現驚色,隨即又笑道,“說什麼傻話呢,這封號能夠說封就封說削就削麼?”隻見他瀕死之態便是痛徹心扉,便是不顧父皇遺旨,為他封了爵,又是將滿都城的宅院要他挑選,怎知他此刻卻又提出不要這爵位了。

赫連徽墨卻是微微一笑,“若能留在皇兄身邊,要不要爵位又如何?我本不過是個胸無大誌的……若是非要說我有什麼貪圖的,想來——不過是皇兄的幾許眷顧!”他淡定地說著話,滿臉盡是坦然,瞧得赫連帛仁也是心頭暖了起來,脫口而出,“偏你會說話!”些許的嗔怪,卻又接著說,“實在想在宮中,那就留下吧!隻是‘六如軒’別住了,你便搬到‘安寧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