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莫懾拾起了地上的奏折,淡淡掃了一眼,便合了起來,示意相海接了重擺到案上去。自己卻是抬眼瞧著仍有著惱意的赫連帛仁,隔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皇上,臣弟受命查究樓太尉之子遇害的案子,已然有了分曉。”聽他未曾談及折子上的事件,反倒是隻說查案,赫連帛仁不由多看了他幾眼,亦是坐回了書案之後,“說說你查來的情形。”
赫連莫懾站在那邊,倒是愈發沉靜,“經過臣弟勘驗‘無若寺’周遭,調集證言,又兼仵作重新做了文書,種種其發可證,樓太尉之子確係為人重創致死。”盯著他的眼神微有浮動,說話的神氣卻是不以為意,“七弟的意思是,白倏羽確是殺人凶犯?”
“正是!”赫連莫懾容色不驚,倒是赫連帛仁蹙起了眉,說道,“白氏一族在我朝也算是盤根錯節,如今白倏羽的事情可謂是茲事體大,七弟可考量清楚了?”聞言赫連莫懾抬起了頭,片刻未曾猶疑,“臣弟隻是按照理據考證。”
赫連帛仁沒接話,隻慢條斯理地打量著這個帝位之爭的最強對手,他待上倒也知同旁人一般的謙仁恭敬,他甚至看起來比旁人更加留神視聽。聽聞他處處皆小心,輕易不與朝內之人往來,行事作為竟是隻守得自己的一片天地便好。避禍者大約都是他這般吧?
古有北齊蘭陵王,嚐擊周師金墉城下,勇冠三軍,齊人壯之,算得是一生多少顯赫軍功。可偏是這麼個赫赫戰將,也恐功高遭忌,不得不托疾還第,不預時事。然而便是如此,這“有膽勇、善戰鬥”的蘭陵王也依舊逃不過大歎一聲“天顏豈可再見?”,終是為君主遣使賜鴆,逼令自殺。
想來,這七王爺亦是抱了這個心思防備著吧?赫連帛仁深幽雙目忽而現了一絲淡淡笑意,說道,“七弟可知‘雲寥國’正虎視眈眈,伺機而動?”聽到這話,赫連莫懾沉吟了片刻,說道,“有九弟鎮守邊城,應是無虞。”
赫連帛仁笑道,“老九在那兒朕自然是放心的,不過,有報說那雲寥人整備了大批兵馬,正是意欲不軌。”話到了這兒,他忽然停了,凝神望著眼前之人。這人莫測神色倒叫人有了幾分玩味,他是有意裝作不在意麼?“七弟,現在各親王中,隻有你和徽墨無軍功。咱們天瑞素來崇武,若在軍功上沒了長勢,朕便是要用到你們,也是沒奈何的。因而想著,或是你或是徽墨,此次率部往邊城去,以建軍績。”
赫連莫懾微有怔意,卻是隨即說道,“蒙皇上抬愛,臣弟不勝惶恐,但臣弟無意入仕為官。臣弟魯鈍,不過是藉由皇上福蔭,做得個逍遙人罷了。”
逍遙?赫連帛仁不由溫和一笑,說道,“你既這麼說,這事兒且擱著,朕自會斟酌。”又重打開那折子,看了看,半晌才抬頭說道,“你剛才說白倏羽便是殺樓太尉之子的凶手?”
“證言俱在,確是如此!”
聽得他再說出這話來,皇帝似有笑意,隻是午後斜陽透過雕花透窗投射進來,斑駁光影靜靜落在他臉龐之上,影動交錯間,那抹笑意又是分明不真切了。
彼時皇宮之外“刑廷尉”的大牢中,亦有一人帶著不真切的笑容緩步走來。他容情清雅,身姿秀頎,翻花飛繡的月白錦袍在這個汙糟的大牢之中本是突兀,而他卻是從容行至,螭虎腰牌扣在手中,獄卒亦不敢有阻。
他悄然走到了關押白倏羽的牢房前。這“刑廷尉”是白家六子白念錦所掌,雖皇帝下令叫他暫不掌理此事,底下人到底也是看這佛麵,對白倏羽也並沒有多加為難,單給他尋了偏靜處,也不令其他犯人擾他。
此刻白倏羽坐在破舊的小桌旁,手頭是適才送來的午飯,不過是白飯和青菜。赫連徽墨自然知道為何獄卒未曾特意關照飲食,那白念錦生性耿正不阿,待人待己皆是嚴苛,此番侄兒犯事,他定是早早關照了不許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