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徽墨雙眉蹙著,卻是能瞧出來強忍,但見他右手硬撐在地,竟是用著力將那簌簌抖動止住。隻他強捺下來臉色便更添了分憊倦,這叫在旁盯著他一舉一動的赫連無夢瞬時惱怒起來,恨恨說道,“我就不明白,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可以這麼忍?怎麼都可以把自個兒的心藏得那麼深?愛便是愛了,恨便是恨了,痛便是痛了,有什麼不可以說出來?非要這麼假惺惺的便是你們所謂的通世故慎言行?”
眼見赫連徽墨無力回她言語,她微斂了怒意,拿起紫檀木盒子,說道,“這裏頭是我哥哥走後遞回來的信,每回必是兩封,一封給母妃和我,一封便是給你的。他要我轉交,可是,我瞧著他這樣卻是千百個不願,若你也如他一般心思也罷,偏你不是,隻怕你對他的恨意更甚過其他吧?”
“無夢!”赫連徽墨雖是氣若遊絲,卻仍是清晰喚出打斷了她的話,定神說道,“這會兒便不怕你哥哥知道了生氣?”赫連無夢聽得冷笑,抬了手頭的盒子,密長的睫毛點點闔轉,“我正是來告訴你信中內容的。”說罷便是開了盒子上的鎖扣,自內取了箋來,正要念,卻聽赫連徽墨低咳一聲,阻了她,“不要念!我並不想知道。”赫連無夢望了他去,卻見他頰上揚了一道不自然的紅,顯見是急火攻心,一時氣息紊亂所至。“瞧了你這模樣,若不是深知內情,我還以為你對我哥哥竟是有情的。”又是歎,仍是垂目望手中信箋,半晌才幽幽說道,“不管你要不要聽,你都該知道他是如何的心腸才是。”
“徽墨,原本隻覺臨風是邊遠苦寒之地,可長住於此,才知曉這個地方也有許多叫人驚奇的景致。你可知,雖是二月,臨風城旁的煙雲山上卻已是桃花如織,此時飛雪不絕,晶瑩爍華相配著倒成了一番奇景。或許是煙雲山的桃花經得磨礪,也較尋常的要堅韌許多,漫天羽雪下,竟是難見殘蕊。”
“徽墨,臨風城中有《竹枝詞》作賦:‘隙地生來千萬枝,恰似紅豆寄相思。玫瑰花開香如海,正是家家酒熟時。’說的便是這裏最負盛名的千葉刺玫。當地百姓以玫瑰釀酒,佳釀最是味美香甜,偶與副將小酌一番,倒是別有意趣。隻是這酒入口甘厚清醇,實則後勁不小,若不曾把控好量,便是昏昏一睡到天明了。”
“徽墨,今日與雲寥國的十三王子常夏子皙交戰,其人年紀與你相仿,倒是頗有幾分傲氣,隻率一支百人輕騎便來擾邊,臨陣亦是不現懼色。我本欲降下這一縱精兵,卻並未如願,略一交鋒,那百人輕騎見兵力懸殊,便將常夏子皙衛護在後,竟要誓死護得他們主子全身,那般錚錚鐵意實屬難得。想來是那少年將軍領兵自有章法,叫人甘願效死。”
“徽墨——”
“夠了!”赫連徽墨本按放在地上的手已然緊握成拳,冷汗涔涔,卻把冰冷眼眸投向赫連無夢,“不必再念了,念來又如何?”好一個“念來又如何?”,真真是不知道該如何。赫連無夢淒然一笑,那朵笑盛放在眸中,燒烈灼人,她並不應話,隻將展開的信箋細細折了起來,又全是規放在紫檀木盒子中。
赫連徽墨眼瞧著她最後將拇指一扣,那盒子便是重又闔上,隻是個極簡單的動作,發出“磕”的單音,遞及耳中卻是恍如重鼎震暈開來,又擊在心頭,便是一痛,腥甜之意湧上。
赫連無夢也注意到他身子不妥,卻不再和顏,反是冰冷望去,咬牙說道,“走了有小半年,信卻來了十六封!既然你不要這些信,隻叫它就此消失了才好!”說罷便將手頭的盒子拋入了碧水之中,手勢隨意自如,雙眸卻是灼灼盯著赫連徽墨。
赫連徽墨身上痛意沉重,強自將神思安定下來,卻也驚心不已,自己竟是聽不到盒子入水的聲響。素日裏再如何病痛,也不見到了這步田地。他暗自調息,卻分明氣行不暢,胸口窒悶得緊。將目光轉向赫連無夢,她唇形翕動,是在說話,隻那聲音卻仿若被抽離了去,耳畔空茫一片。
風兒悠然而過,額角新出的一顆汗珠似被拂落,他盯著赫連無夢的眸子雖愈現渾濁,倒是漾起了一絲笑。赫連無夢正是不解,下意識要往後頭瞧,卻先嗅到了極淡的薔薇香。一抹輕煙也似的香熏熏而來,便覺雙眼餳澀不堪,頭漸漸沉重了。
赫連徽墨眼見那微笑而至的人將赫連無夢扶起送往亭中,心下便是一靜,隨即卸下了滿身防備,堪堪續著氣保來的一絲清醒亦是渙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