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穀尋崖臉色一沉,道:“你別再提名份了。我沒名沒份也活了這麼多年。別人要笑也笑夠了。”“可是,安兒,娘不能不提啊!這個名份不隻是你的,還是娘的啊!”蘇大娘泣道:“娘這一輩子隻為了一個男人活,他答應給娘名份,可這名份娘一直等了二十幾年啊!二十幾等了個空,他什麼也沒給你娘啊,安兒!”穀尋崖心中刺痛,雙眼發熱,忙把頭扭到一旁。
蘇大娘捶著胸口,涕道:“娘問心無愧,可是別人又是怎樣看娘呢?當年為了生你,娘拖著笨重的身子躲在深山中,卻還是躲不開世人的嘲笑。我養你教你,從不敢教你叫爹,就怕你問起你的爹是誰。跟你失散之後,我怕活著,活著受日日夜夜撕心裂肺的痛苦。我更怕死,怕死了無顏去見你九泉之下的爹,變成無主的遊魂。這些年生死兩難,逼得娘瘋瘋癲癲。娘不為別的,隻為有個名份,等我百年之後,有主可托,不至於變成孤魂野鬼。”
“娘……”穀尋崖滿口苦澀,不知該如何開口。“是娘私心重,隻想著自己。可安兒,你難道就甘心做一個無名無份的私生子?你爹是死了,給不了娘名份,可是還有安兒你呀!隻要你認祖歸宗,成為古家的子孫,那娘在古家也就名正言順了。為了你,也為了娘,安兒,就算娘求你了!”蘇大娘熱切地拉住兒子。
穀尋崖望著娘含淚的雙眸,隻覺這目光沉重得讓他難以喘息,他心中亂成一團麻,全身象針在刺著。他極力忍耐,但這份煩亂卻越來越熾,他終於忍耐不住,甩開娘的手,一頭衝出去。娘的目光象刀,讓他心痛,又象山,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隻有逃走。
身後傳來娘的呼喚聲,穀尋崖置若罔聞,對古悅修憐憫的目光也視而不見,暈頭昏腦地一路狂奔。在院門外險些撞到婁文玉,他也毫無知覺。隻見門外有馬,他衝過去,一躍上了馬背,打馬飛奔而去。婁文玉一臉錯愕地望著他絕塵而去,不明就裏,聽到後麵傳來腳步聲,她扭回頭,隻見古悅修扶著蘇大娘趕了出來。
古悅修一見婁文玉,心念一轉,道:“文玉,你快去追三弟,別讓他出意外。”婁文玉雖然還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但既然古大哥如此交待,必有原由,而且方才穀尋崖的神色也確實不對勁,所以她問也沒問,衝出院門,騎上另一匹馬,朝穀尋崖消失的方向追去。
蘇大娘又急又悲,雙腿一軟坐倒在地。古悅修連忙伸手扶她,可她卻坐地不起,望著空空的院門,淚如雨下,泣道:“安兒,你回來……”古悅修托著她的雙臂,把她扶到一塊栓馬石上坐下來,勸道:“大娘,你別著急。三弟他會回來的。你容他一個人靜一靜,想些事情。”
“我錯了麼?”蘇大娘抓住他的手,悲痛地問:“我隻是想他認祖歸宗,他身上流著古家的血,是真真正正的古家子孫。他為什麼不肯?能認祖歸宗不該是件喜事嗎?怎麼我這做娘的倒象是逼他去死一樣?”“大娘。”古悅修安慰道:“三弟從小吃了很多苦,而古家帶給他的隻有災難。他一時無法接受也屬自然。你不要操之過急,反正來日方長,他慢慢會想通的。”“是我逼他了嗎?”蘇大娘痛心地問:“我這樣做也是為了安兒呀!”古悅修輕輕搖頭,道:“心上的傷,怎能輕易就能好得了!”
穀尋崖一陣放馬急奔,究竟跑了多久,又跑了多遠,他全不清楚,他隻覺得胸中那團火發泄不出來。當他漸漸清醒過來時,他居然來到了淮河畔。河水波浪翻滾轟鳴著奔流向東,從河麵吹過來的風猛烈地拍打著他的麵頰,還帶著河水中淡淡腥味。
已是深秋了,風很涼,卻無法令他胸那團火熱冷卻下來。他跳下馬踩著軟軟的細沙朝河邊走。夕陽欲墜,西天一片橙紅。片片雲彩也塗上了層金黃,就連淮河的細浪也染上了一層光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此情此景,竟有一股濃濃的悲愴。
婁文玉遠遠地停下來,望著穀尋崖孤寂蕭索的背影,狂風吹著他的散發、衣襟,翩然飛舞,夕陽的餘暉在他身上映上一輪金黃。他挺立在河崖上一動不動,好象化成了一塊石頭,又好象隨時要乘風而去。她雖不知他此時心中所想,卻也被他的背影揪得心痛。